进入山西界内,国公府早就有人来接,双方在岔路口分道扬镳。
分别之前,秦叔宝问:“唐公,以后有何打算?”
李渊道:“如今陛下愈发年迈昏庸,杨广那厮暴虐成性,陛下只有儿子,长子已废,以后坐皇位的只能是杨广,我虽然袭了国公之位,又是皇亲国戚,可却没能力与之抗衡。只要蜗居在封底,韬光养晦。”
静训驱马上前,说:“难道唐公就没有想过要反抗吗?”
秦叔宝轻斥一声:“不得无礼。”
李渊苦笑一声,“我何尝不想反抗,可他是君我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静训笑了:“若唐公真如此想,就不会逃回来了。你认为他派人千里迢迢过来阻杀你们一家,杀不成会罢休吗?”
李渊若有所思,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杨广的性子。
静训唇角微扬,不怕他有心思,就怕他没心思,她扭头对秦叔宝说:“叔宝哥哥,我们也上路吧。”
李家给秦叔宝准备了许多谢礼,但都被他拒绝了,他是来出公差,带着这么多贵重的东西太不像话了。于是李渊让三个儿子都出来给秦叔宝磕头,秦叔宝躲到一边,“唐公如此真是折煞我了,咱们后会有期。”然后带着人踏上了前往潞州的路。
等走了一段距离,秦叔宝让樊虎在前边带路,他将静训拉到队伍的最后边,问:“你刚刚跟唐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任谁都能听出怂恿的意思。”
静训不在意地耸耸肩,“他心中本来就有了想法,我不过是点醒他而已。”
秦叔宝严肃地拉住她的缰绳,“我不希望你掺和到这种事情中来,你该安安逸逸地生活。”
静训垂下眼帘,盯着他的手,片刻才艰涩地说:“叔宝哥哥,就如同你非要报仇一样,我心中也有一件非要做的事情不可,至于何事你不用问,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连累到家人的。”
秦叔宝被气个倒仰,将缰绳丢到她怀里,“我是这个意思吗?!”然后双腿一夹马腹小跑去前边了。不一会儿,樊虎骑着马过来了,他看看情绪有些低落的静训,问:“你们两个怎么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秦兄弟生这么大的气呢。”
静训苦笑,她也没有见过。这十年来,她都是被家人捧在手心的,尤其是叔宝哥哥,对她向来细声细语的,从没有对她发过脾气。
接下来的两天,两个人一直在冷战,就是坐在一个桌上也不说一句话。
这天,秦叔宝和樊虎将犯人对潞州官府做了交割,出了官衙走到城外的一个路口,秦叔宝一拍脑门,他这两天光顾着跟那死丫头生气了,差点将正事给忘了,“樊大哥,马大人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将去浑州取一份公文回来,我快马加鞭赶过去,你就不用去了,咱们五天后在路口集合。”
“行啊,那你去吧,这两天把我累坏了,正好能在客栈里歇一歇。”
于是,秦叔宝带着静训往浑州赶,没走多久静训就觉得屁股不是自己的了,疼得龇牙咧嘴,偏偏性子要强,一声疼都不肯喊。
秦叔宝好气又好笑,“跟我共骑一乘吧,要是累了就靠在我怀里歇一歇。”
看着他关切的眼神,静训觉得自己怎么也气不起来了,不过还是不想跟他说话。
秦叔宝笑了一声 ,“小丫头脾气还挺大。”
静训在他怀里冷哼了一声。
秦叔宝拽了拽缰绳,让胯·下的黄骠马速度慢下来,“静训,其实在你五岁大病一场之后,我就觉得你跟以前有些不一样,后来你给自己取了名字,我心中的疑惑更甚。”
静训心惊不已,她原来在那个时候就暴露了?这个男人真是深不可测啊。
只听他继续说:“可就算你以前如何,进了咱们家就是我们的家人,我们想干娘接纳我们一样接纳你,都是重生的人,不问前世。”
好一个“不问前世”,她可不就是重生回来的吗?
“这十年来,你虽然比别的孩子要聪慧早熟,但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我都快要忘记你的异常了。不过这次出来,在李成公和唐国公的事情上,却将自己暴露了,尤其是跟唐国公的一番话,那不是普通的、养在深闺的姑娘能说出的话。”
静训心中苦笑,她能瞒过天下人却瞒不过真心关爱她的人,她内心挣扎不已,纠结着要不要将自己的事情说出来,可又怕说出来将叔宝哥哥吓到。
秦叔宝扳过静训的肩膀,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无论你以前是什么人,可你现在是我的未婚妻,将来是我的妻子,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静训顿时潸然泪下,这十年来,她独自一人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午夜梦回,想到还身处险境的亲人们,她的心如被蚂蚁噬了一般,疼到撕心裂肺。身后的这个人在发现她的异常后,什么都不问就支持她。静训顿时释然了,有了这两个字,就已经够了。
任由静训宣泄自己的情绪,直到她自己收起眼泪,秦叔宝将自己的手帕递过去,“快擦擦鼻涕,丑死了。”
静训这才破涕为笑,报复性地拿着他的帕子擤了一下鼻涕,“嫌弃也没办法,货物即出,概不退换。”
见她又恢复以往的活泼,秦叔宝才放下心来,或许别人没发现,他却时常看到她拧着眉毛的愁绪。若能打开心结,心胸将会更加宽广。
两人默默无言地又走了一段路,突然,静训开口道:“是抄家灭族之仇。”
“什么?”秦叔宝没听清楚。
静训的声音有些闷闷地,她又重复一遍,“是抄家灭族之仇,我外祖母连同父亲母亲还有弟弟妹妹都被杀了,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
秦叔宝拉着缰绳的手一顿,他心疼不已,原来这孩子背负这这么重的仇恨。他渐渐收紧双臂,将小姑娘抱在自己的怀里,他不知道这孩子是如何活过来的,又是如何不动声色地坚强地活着,想到她有可能半夜默默哭泣,他的心更疼了。
直到静训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他迅速地抹掉眼角的眼泪,平静地说:“你的仇人是谁?”
静训觉得现在的时机正好,于是决定向他坦白,“是杨广。”
秦叔宝恍然大悟,“怪不得你怂恿唐公跟杨广作对呢,原来你的仇人是他。”
静训点头,“我曾经分析过,如今朝中能跟杨广抗衡的只有李渊了,他有能力有背景,只可惜有些畏首畏尾。或许还没有走到绝境,等他被杨广逼上死路,他就会反抗了。”如今的问题只是时间问题。
“杨广手段狠辣,既然你家没灭了门,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静训面露忧伤,实际上他们李氏一门没有一个活口,而她早就死在了后宫倾轧之中,如今能活在大妞的身体里,全靠上天垂怜。面对秦叔宝关切地眼光,她实在没勇气也不想说出前世的身份,他可以接受一个身份不明的活人,但有可能接受不了一个借尸还魂的“未来人”,她不敢冒险。
“那天我跟着家中仆人出门玩耍,这才躲过了一劫,仆人怕杨广清点人数发现人少了,就急匆匆带我出了大兴,准备回他的老家避祸。不料杨广誓要赶尽杀绝,派人一路追杀,走到历城的时候,眼看着贼人追杀过来,仆人将我丢在程家门口,自己将贼人引开了。”静训不过片刻就编出了一个故事。
秦叔宝又问了几个问题,静训能圆过来的就圆,圆不过来的就推说自己年纪小记不清楚了,这才蒙混过关。悄悄松了一口气,静训决定转移话题,不然就有可能露馅,要知道秦叔宝可是刑讯的好手,任何在他手里说谎的人都会被抓住漏洞逼问出真相的。
“叔宝哥哥,你的仇人是谁?”
秦叔宝冷笑一声:“巧了,也是杨家人,我的仇人就是靠山王杨林。”
“靠山王杨林?此人不好对付啊。”在她前世的记忆里,杨林不仅是她外祖母和杨广的叔父,还是大隋的开国元勋,为大隋的江山立下赫赫战功,而且他是个十分爱才的人,很多出身不显的将领都是他提拔的,他身边的十三太保具都是以一挡百的好汉,所以他在军中威望极高。
“的确不好对付,但我是不会放弃了。”
“那叔宝哥哥可有什么打算?”
秦叔宝说:“我打算等出完这趟差就去从军,等我以后做了大将,就有资本跟杨林抗衡了。”
“干娘舍不得你吧?”静训心里闷闷地,叔宝哥哥要是从军了,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见上一面。
“我走不远,就在济州从军,到时候咱们一家都搬过去,等我休沐的时候就能回家看望你们。”安叔已经为他联系到了父亲生前的旧部,那位世叔答应将他带入军中历练,此事他还没跟宁氏说,等回去了再说不迟。
两人驱马走了一段路程,见静训热的汗流浃背的,于是秦叔宝决定在路边的茶摊歇歇脚,吃点东西再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