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留不住这个儿媳妇了,阴老爷叹息一声,说道:“既然你去意已决,我就老大给了你和离书。日后再找个如意郎君,好好过日子吧。”儿媳妇没了,但他日后还得在齐州商界混呢,这个时候更是万万不能得罪了韩家,非但不能得罪,还得好声好气地送走,不然惹得韩家当家人发怒给他们使绊子,那他们阴家才真不好过。
“我不同意!”阴夫人气得双眼赤红,眼神像毒蛇一样盯着阴大奶奶:“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各自飞,你个贱人竟然在我儿受难的时候想走?没门!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日,你就别想出阴家的门!”
阴大奶奶冷冷地看着往日里给她诸多委屈的婆母,她冷冷一笑:“此事由不得你,你儿子都废了,还想让我守活寡?也得问我韩家肯不肯!”
“好了好了,”阴老爷不耐烦地制止已经疯癫的老妻,对阴大奶奶说:“你跟我去书房,我即可就给你写和离书。”
离正院越来越远了,阴大奶奶还能听见婆母的谩骂声。拿到和离书的那一刻,她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不必再日日受着歇斯底里的婆母,不必再看着恶心无能的丈夫今天拉来一个姑娘,明天拉来一个小媳妇,将一个好好的家搞的乌烟瘴气的,也不用再用自己的嫁妆去贴补那些妖妖娆娆的小星们。或许,在刚成亲的那会儿,她就已经有了和离的想法,不然也不会顶着婆家娘家的压力,硬是不肯跟阴世召同房,更没有生下孩子来。若真有了孩子,她现在想走也走不了。
走出书房的那一刻,银达奶奶——韩氏,觉得天蓝得不像话,深吸一口气,她手一挥,对候在大门口的仆役婆子们说:“走吧,回家。”
车辆逶迤从阴家门口过,引得路过的行人都驻足围观,韩氏并不打算瞒着,她早就吩咐下去,若是有人问,就如是说,反正错不在她,如今她要和离也没人说什么,反而能赢得别人的同情。
不出一个时辰,全齐州的老百姓都知道了阴家大少奶奶和离回娘家。静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跟裴翠云说:“这位韩姑娘倒是拎得清,趁着阴家理亏的时候赶紧和离,别人只有同情她的,就算有人指责也只是少数人,等这事过了她还能照样嫁人生子,新婆家也不敢拿这事拿捏她。”
“可不是。”崔翠云笑道:“这还得感谢阴世召呢,若不是他将自己作进大牢,这位韩姑娘想和离都没有名目,就是想被休也不可能。但愿她脱离这个泥坑后能有个好归宿。”
很快,静训就见到了这位断尾求生的韩姑娘。
这天,秦用缠着静训要出去看花灯,拗不过儿子的苦苦哀求,一家人决定都出去逛逛。春花还得给母亲守孝,所以就独自留了下来。
齐州的花灯会从初八挂到正月十六,很多住在齐州城附近的老百姓会趁着过年的空闲带着一家老小出来游玩,静训一家人并不觉得突兀。
静训对花里胡哨的花灯并不感兴趣,而是对路边的小吃有着极大的热忱,胃口好的让宁氏频频侧目,问道:“静训这是怎么了,出来的时候不是吃了饭了,怎么胃口还是这么大?难道是有孕了?孕妇一般胃口都会变大的。”
往嘴里塞食物的动作僵住了,静训艰难地咽下嘴里的食物,说:“干娘,你想多了,我只是单纯的馋。”说完,还使劲瞪了秦叔宝一眼。
接到爱妻眼神的秦叔宝立即上前解围:“娘,你别逼她,这事又不是静训一个人的事情。孩子,还是看缘分吧。”
宁氏气得拍了拍儿子:“都没见过你们这么心大的,本来就成亲完,还不着急生孩子,想等到七老八十才生?”
“这你就愿望我们了。”静训挽住宁氏的胳膊,说:“我也想给叔宝哥哥生个孩子,可就是怀不上,我也没办法啊。要不等过了年我找个大夫看看?”
“也好,你跟着叔宝打了三年的仗,听说突厥那边是苦寒之地,别在那时候落了病根。”宁氏心中嗟叹,这两个孩子都是心大的,少不得她这个做娘的多操操心。
走到一个馄饨摊前,静训吸吸鼻子,陶醉地说:“好香啊,现在都中午了,要不我们午饭就在这里解决吧?”
众人都说好,老板殷勤地给他们找了两张桌子。程咬金又从隔壁摊子买了一些别的吃食,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
馄饨端上来,静训甩开腮帮子开吃,还时不时地从秦叔宝的碗里夹一个馄饨来吃。秦叔宝也不在意,笑眯眯地看着她吃。
突然,一道审视的眼光看过来,夫妻两个瞬间都感觉到了。扭头一看,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正在她们右后方的一张桌子前坐着,发觉他们正看着自己,脸上并没有被发觉的窘迫,反而冲着静训微微一笑。
转过脸,静训用胳膊肘捅捅秦叔宝:“你认识她吗?”
秦叔宝摇头:“我只认识大老粗,并不认识什么女子。”
夫妻两个正嘀咕,那边女子的一个丫鬟走了过来,冲着静训福了一福,恭敬地说:“是秦将军和秦夫人吧?在这里偶遇也是缘分,可否请秦夫人过去一叙?本该我们姑娘亲自开请的,可是。”眼睛往秦叔宝的方向看了看。
静训了然,真正的大家闺秀见了外男是要避嫌的,她一个人过去可以,若是那位女子过来跟静训坐一桌,就是不庄重了。
扭头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女子,静训问道:“我似乎并不认识你家姑娘,可是认错人了?”
那丫鬟笑道:“自然是不会认错,我家姑娘姓韩。”顿了顿,她继续说:“就是前些天与阴家和离的那个韩。”
这么一解释就解释的通了,静训站起身来说:“好,我这就过去。”
见静训往这边走,韩姑娘早就站起来迎接,“秦夫人好。”
静训行不来闺阁礼,抱拳拱拱手:“韩姑娘好。”
“秦夫人请坐。”
坐下后,静训暗暗观察了一下韩姑娘,见她在这嘈杂的环境中还能泰然处之,仿佛身处的不是路边摊,而是自家后花园。
“秦夫人一定好奇是我怎么认识你的。”
静训点头:“你我并没有见过面。”
韩姑娘轻轻一笑:“的确,自从我嫁进阴家之后,除了回娘家哪里都没有去过,更别说结交闺中好友了。咱们今天的确是第一次见面,可我这个丫鬟绿屏却是见识过秦夫人的风采的。”
绿屏就是刚刚去请静训的丫鬟,被点了名,她开口解释:“当日在公堂之上,奴婢有缘见过秦夫人一面。”
韩姑娘叹道:“其实我内心是非常羡慕秦夫人的,有个出息上进的丈夫,还能自由地行走在天地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里像我这样,像个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说完,她苦笑一声:“就连我自己的命运都不掌握在我自己的手里,未出嫁前听父母的,嫁人后得听丈夫的,唯独不能听自己的。”
静训默然,这就是这个世上大多数女子的命运,韩姑娘算是幸运了,无论过程如何她算是逃出来了,更多的女子是被各种苛待女子的教条束缚中,挣脱不开。
“说起来还得感谢秦夫人,若不是秦夫人将那畜生告发,我还逃不出来呢。如今我是自由身,都说头嫁听父母,再嫁随自己,我娘已经跟我爹说了,以后的夫君由我自己去选。”
“那就恭喜韩姑娘了。”静训由衷地为她高兴。
“可是。”韩姑娘低下头,说:“我心中一直有一个结,阴世召在外边做的恶事我也影影绰绰地知道一些,我吵过也闹过,但阴夫人一直横加阻拦,还经常为他遮掩、抹平那些恶事,我哪里知道他竟然这么丧心病狂啊。”说着,眼泪滚滚而落。
绿屏急忙上前劝道:“这事怨不得姑娘,您也是经常劝阻的啊。”扶着韩姑娘的肩膀对静训说:“秦夫人不知道,为了劝阻阴世召不要在外边胡作非为,夫妻两个早就反目成仇了,见我们姑娘不肯替他遮掩一二,阴家母子向来对我们姑娘横眉冷对的。”
“他在外边作恶,跟韩姑娘有什么关系呢,快别哭了。”静训劝道。
“可是我内疚。”韩姑娘擦干眼泪说:“这两天我回到娘家后日子过得舒心,可越是这样我也觉得内疚,若是当初我拼死了去拦着他,也不会有这么多人遭殃了。所以我想赎罪,为我自己的不作为赎罪。”说完,看了绿屏一眼。
绿屏急忙将身上的荷包解下来放在桌上,韩姑娘说:“不知道今天会遇到秦夫人,所以没带太多的银子。我听说那位赵氏唯一的女儿在秦夫人家,别的我也拿不出什么了,只好送些银子聊表歉意,想来她也不想见我,只好求秦夫人帮忙转交了。”
静训也不推辞,反正不是给她的,拿回去问问春花,若是她不收再送回韩家就是了。
“其实,韩姑娘不必如此。”
韩姑娘笑笑:“说我虚伪也好,说我伪善也罢,拿出这些钱出来,我也好心安,不然日日夜夜都要被愧疚折磨。”
见她行事大大方方的,静训不由地生出几分好感,“这些钱我帮你转交,若是春花不收,我再给韩姑娘送回去。”
“那姑娘叫春花?但愿她以后的日子能如春花般灿烂。若是她不收,秦夫人就帮我捐给穷苦的人吧,如是她觉得不够,您也可以派人去韩家找我,只要我能给得出,定然会满足她。”
目送这韩姑娘主仆离开,静训叹道:“阴世召能娶到这么好的妻子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只可惜阴家没有一个人珍惜。但愿她后半生能顺遂平安。”
回去的路上,绿屏问道:“姑娘,您难道就不怕她们狮子大开口?”
韩姑娘摇摇头:“不会的,以秦夫人的为人,她干不出这种事情来。”
“万一那个春花想要呢?”
韩姑娘勾勾唇:“若她真敢狮子大开口,她也就失去了秦夫人的庇佑,这个道理想来那个姑娘还是能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