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太医为他处理好了伤口,刺目的血色逐渐洇开而后不再扩散。他的背部除了这一处之外,还有几处陈年旧疤,看来从前在南梁没少受伤。
房中只剩下了我和他。
“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受伤了。”
“那你要怎么补偿我?”
“随你,任何要求我都答应。”
“陪陪我吧。”
他侧躺在床上,拍了拍旁边的空位。
我硬着头皮躺下,他就这样牵着我睡了一夜,没有其他。
此时的宋停云好像卸下了所有的心防和戾气,只是一块温和的白玉。
因为他的受伤,我对他的恨意似乎暂时平息了,有什么东西悄然发生了变化。
帮他换药时,见着数道伤疤,我有些不忍:“这些伤,是在南梁时留下的吗?”
“你在关心我?”晦暗不明的黑中似乎落进了一星烛火。
“不愿意可以不必答。”
“也不全是在南梁留下的,还有的是少时就有了的。我兄长猝然离世,母妃本就多病,因此事急火攻心,后来也随之而去了。我一人在宫中,少不得要受些打压。”
如此沉重的事却是以无比轻松的口吻说出来的,是因为不幸的过去,才有了现在的偏执成狂吗?
我们曾经同样不幸,有相同的困苦。
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我对他的态度其实在慢慢转变,不再剑拔弩张了。
(9)
母妃留给我的簪子落在了那场大火中,但宋停云又送了一支桃花玉簪给我。
我从未同他提起过发簪的事。
唤来阿昭我才明白,是宋停云私下问过她我是不是丢了什么重要的物件。
这桃花簪与我丢失的那支截然不同,却也是别致好看的,桃花栩栩如生。偶有走线不流畅的地方,倒像是初学者所刻。
一物还一物,我也没有别的贵重物品可以送,唯有绣工还算出色。我绣了一只香囊,在里面放了凝神静气的草药,打算给宋停云。
尚盈盈进府已有月余,我们却没见过几面。不曾想,她正在为宋停云舞剑。
手持软剑的女子,舞姿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花随剑舞,煞是好看。
尚盈盈舞步变换,离宋停云越来越近,右手的长剑挥出,左手又突然抽出了匕首刺向宋停云。
我挡在了宋停云身前,匕首没入了我的肩膀。
真疼啊。
没作他想,我也不知我怎么有勇气去替他挡剑,我明明很怕疼的。况且,我不是应该恨他吗?他将我囚在身边,我永远得不到自由。
“江时雨!”
宋停云迅速起身,反手夺过尚盈盈手中的剑,一剑封喉,血溅了我一脸。
我在恐惧和惊愕中渐渐失去了意识。
我在宋停云怀中醒来,他半抱着我,伤口已经上过药了。
“以后切不可拿自己的命冒险,我无需你为我挡剑。”我能看到他眼中的红血丝。
“礼尚往来罢了,你救了我两次,王爷不必挂怀……你早就知道她是刺客,对吗?”
“临安王送来的人,自是不简单的。”
“那你为何一直留她在身边,还如此亲密?”最后半句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你吃醋了?”宋停云唇角微翘。
“没有,好奇罢了。”我见他们二人在一处时,心中确有不快。
“不过是人尽其用而已,现在棋子已落,王妃不要再吃醋了。”
“我……”
温柔的吻堵住了我未说出口的狡辩。这人总是这样,让人猝不及防。
可这一次,我没推开他。
(10)
我的心意很矛盾,就在我犹疑不决时,我又走到了藏心阁外。
明知道进不去,却还是忍不住往前走。那美人图上,究竟是谁?
无人把守,门未锁,宋停云在。
我若进去,最多也不过是一死。强烈的直觉又告诉我,他不会杀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直接推开了门。
风吹动了挂着的画卷,是美人图,不只一幅,有很多。
所有笔墨凝成的都是一个人,是我,江时雨。
宋停云手中的笔还未放下,他转过头愣住了。
我走上前,宋停云手中的美人已完笔,字还未题完,浓黑的墨汁滴落,晕开了“爱”字。画卷上的美人,乌发如云,娇俏可人,是提着兔子花灯在灯火阑珊中嫣然回首的江时雨。未写完的字应是“得此佳人,慰我彷徨。吾与所爱,携手相将。”
这个“我”字,我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我一直等待的那个人,曾给我留过一张字条,“等我”。宋停云的写法与他一模一样,且我未再见过别人这样写。
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好似被看不见的线串了起来,逐渐拼凑完整。那些被忽略的细节蓦然放大,冰湖中的少年,相同的字迹,还有这满室的美人图,我可以确信,宋停云就是当年在南梁救了我的人。他还说,没人能再欺负我了。
雾散月明,心中似有热流要喷涌而出,我猛然抱住了他。
“吾爱是谁?你爱着的人是谁?”此刻,我只想要一个答案,他亲口说的答案。
“是……江时雨。”他回抱了我。
“在南梁宫中的冰湖里,是你救了我。给我留下字条的人也是你。暗中帮我的人一直都是你,对不对?”
“是。”他搂住我的腰,凝望着我。
我几乎泣不成声:“那你为什么从来都没说过……你总是欺负我,又为何要暗中帮我?”
我曾给他送过药,而他伤寒正是在我落水后的几天。我将我的药分给了他一半,他没收,不知道病中他是怎样的难捱。
“我……对不起。”他捧着我的脸,轻轻吻去了眼泪。
“你对我的所有善意,我全都记在了心里。只是我若对你好,那些人定会变本加厉地欺负你,我对你表现得不屑一顾,他们反而觉得无趣了……对不起。”
所以,你才赶在他们动手之前捉弄我,让我避开他们。
我的皇兄曾让我在结冰的时候把手泡在冰水中整整一个时辰,我的皇姐则是请我吃花生酥,我对花生过敏,差一点要了我的命,我的皇妹只会在一旁煽风点火。他们曾经无数次这样对我,我没有公主的尊严可言。
你不断推开我,丢掉我的东西,言语讽刺我,所有的这些加起来,确实都不及他们所作的十分之一,只是那时确实刺痛了我的自尊心。
“这些画,是你什么时候开始画的?”
“回到北楚后,才画下了我日思夜想的心上人。”
藏心阁,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我踮起脚吻了他,这是我第一次主动。
“宋停云,你的心愿会实现的。”
宋停云没有片刻犹豫,将我横抱起来,放到了美人榻上。衣衫半褪,发丝交缠,意乱情迷中,冷峻的眉眼也变得撩人。
月下花影随风轻轻颤动,不再惧怕会因风雨折腰。
“吾与所爱,携手相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