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三个小时车程的A县,天气比靖港要冷了几度,时隔太久,十几年了吧,这里的变化却远没有想象中的大,马路边上开着不知名的小花。
莹莹和方舟从租车上下来,风吹得她的眼睛,让她想要流泪。她拢了拢身上的披肩。将脸又裹得更严实了些。
“你的故乡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没有香港那么美,那里没有海,有山,有江河,有盘子那么大的月亮,还有我的亲人。”
多年以前,在香港山顶俯窥维多利亚港的那个夜晚,她曾经的那人有过这样的对话。
而今故乡于她近在眼前,却像隔了千重万重山。
方舟见她揉眼睛,连忙关切地问:“你怎么了柳姐姐?”
“没事,可能沙尘吹进了眼里。”莹莹说。
“我帮你吹吹。”方舟凑过来。
“不用,走吧。”她笑笑,朝着熟悉的巷口走去。
以前家里住过的房子早就被秦淑雅卖了,姥姥家住在巷子深处,一面临街,有个门面,而背面是个大大的院子,依山而建,能种花种菜。
莹莹记得姥姥以前会在院子里搭一个架子,下面种辣椒、茄子、南瓜,南瓜藤会爬到架子上,阔大的叶子遮住了夏日的阳光,从叶片间结出一个一个果实,挂在架子上,摘下来小炒,不知道多好吃。
很多年以后莹莹依然记得那个味道。
莹莹却总想如果能种苹果、西瓜就好了,她和表弟总是偷偷地把西瓜籽丢在下面,还真的长出过一次瓜藤,结了一个小小的西瓜,莹莹每天都去看,一开始只有枣子那么大,渐渐的便有杯口大小了,可是莹莹最终也没有吃到它,在它长到碗口大小的时候,被邻居家那个不到三岁的调皮孩子摘了。
十几年过去了,这房子也已经灰了旧了,门面房开成了麻将馆,外边有台冰箱,一个货架子,卖香烟、冰,饮料,东西不多,大概也是做的那几桌热热闹闹麻将客的生意。
有个扎着小辫的小女孩坐在货架后的竹椅上,伸着两个脚丫子看漫画书,有人喊她,周周,拿包芙蓉王。
小女孩说:“长叔,今天又赢了?”
“赢了。”
“那赢了请客吃罐头。”小女孩娴熟地从货架里拿了包烟递给他。
“你这个小丫头,又来敲诈叔叔。”男人拿钱给她,“不用找了,剩下的你拿去买罐头。”
“谢谢叔叔。”
小女孩好像忽然看到门口站了两个陌生人,说:“你们买什么?”
方舟发现莹莹的眼睛却越过小姑娘,落在她身后的其中一张麻将桌上,那里坐着一个老人,她的头发已经华白了,脸上的皱纹却那么慈祥。
只见她把面前的牌一推,和了。
时光如梭,姥姥竟也学会了打麻将。
莹莹没有上前,她向叫周周的女孩买了两瓶水和一些小零食,零食都给了方舟,周周说请等等,我去换一下零钱。
说着她朝那个打麻将的老人说:“奶奶,你那还有零钱吗?”
老人头也没抬,用家乡话说:“去找你爷换。”
莹莹小声说:“你叫周周吧?这钱不用找了,不过我想请你帮个忙。”
周周乖巧地点头说好,两根小辫跟着她的动作一甩一甩的,煞是可爱。方舟发现莹莹弯下腰在女孩耳边轻声和她说了句什么,然后放下了一直拎在手上藤编的小箱,对自己说:“方舟,我们回去吧。”
当天下午,热闹的麻将馆忽然散场了,往常能在麻将桌上蹉跎一整天的周周奶奶收到一个藤编小箱,打开的那瞬间,脸色忽然变了,老人急急地问周周:“这是谁送来的,人呢?”
周周从来没有见过奶奶这样,委屈地说:“一个姐姐,已经走了。”
老人从四方麻将桌后站起来,快步朝着店外追去,这条老旧的街都是些闲散的人,一目了然。
可她还是站在那里,望了望,望了又望,
周周小心地拉住老人的袖子,摇了摇,仰着巴掌大的小脸蛋说:“奶奶,那个姐姐已经走了很久了。”
老人听了她的话,低下头看着还抱在怀里的那个小箱子,里面装着一整盒常用的牌子的眼药膏,周周的爷爷眼睛不好,反反复复看了很多医生,一直也没什么好转,当年他们的大女儿秦淑雅忽然把好好的生意都转让了,一意孤行地带着独女去香港寻找那个叫柳开明的男人,和家里闹得很僵,几乎没有了往来。后来几年她陆续从香港寄了这个包装盒上全是外国字母眼药膏回来,说自己不孝,不敢请求他们二老原谅,只求他们好好照顾自己。
眼药膏是管作用的,只是有依赖性,用了能缓减不适,但久久不用又会复发,而在这边的药店很难买到。
老人发现药膏盒的底部还压着什么,她用苍老的手抽出来一看,是一本存折,上面的数字有零有整。
除了这两样东西外,箱子里还有一只红色的四方盒子,里面躺着一只花纹古朴的黄金手镯。
在A县,嫁出去的女儿在父母过大寿的时候,流行给他们打一套黄金首饰,寓意着吉祥富贵。
老人握着那只镯子,眼眶已经湿润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合上箱子,走回麻将桌前,也不怕扫了大家的兴,说:“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都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