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职场七年，林敏自认为至少在盛产奇葩和幼稚鬼的游戏行业，自己算是足够成熟理智，能够游刃有余地应付职场上的种种状况。
可是到此刻，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单纯和愚蠢。
虽然她心中对李阳君有所怨念，但始终还是相信他的，否则她也不会这样不遗余力地帮他四处安抚人心。
可是现实却狠狠扇了她一个巴掌，扇得她头晕目眩。
没想到，这个看似单纯的行业还是一泡污。
林敏深吸一口气，缓缓扯出个若无其事的笑，微微点头道：“抱歉，我外套落这里了，回来取一下。”
说完她就走到房间的挂衣架处，伸手取了自己的外套，才又回过头来看向房间里安静无声的几个人，“没有打扰到各位吧？”
“林……林敏……”李阳君张口喊她，却连话都说不顺溜了。
林敏对上他心虚闪烁的眼神，顿了片刻，才又开口道：“李总，看得出来这顿饭对您很重要，我也不多做打扰。这样吧，我在楼下等您，您吃完了这顿饭，再来跟我聊聊，行吗？”
李阳君的嘴动了又动，却始终没发出声音，给她任何一丝明确的回应。
林敏却只当他答应了，很快就离开了包间。
出了包间，走向楼下大堂的时候，林敏气得脚步都有些虚浮。她先前强作镇定，实际有多震惊、多愤怒、多失望只有她自己知道。可她不是个矫情的人，出了问题，那就解决问题，她倒是很想看看，李阳君会给她一个什么样的交代。
林敏就在楼下大堂等着，半个小时过去，一个小时过去，两个小时过去，李阳君始终不见踪影。
最终，等到饭店都要打烊的时候，才有服务员上前来告诉她，说她等的那个包间的客人已经从后门走了。
林敏顿了片刻，忽然控制不住地冷笑出声。
连正面面对她都不敢，直接从后门溜走了，这还真是符合李阳君一贯的怂包个性。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看他能躲到什么时候，难不成还能为了躲他，逃回北京去？
第二天，林敏一到公司就直接去了李阳君的办公室，然而办公室里却空无一人。
林敏本想着就在门口等他，可是行政却告诉她：“李总请假了，这两天应该都不会来公司了。”
林敏站在李阳君紧闭的办公室门口，那种被欺骗后无处发泄的憋屈愤怒积压在她的胸腔，仿佛随时都要爆炸。
真是好你个缩头乌龟李阳君！
一连几日，她每日都想方设法联系李阳君，可对方电话要么关机要么在通话中，微信永远不回。
林敏这期间跟其他各部门经理一起参与了对李阳君吃空饷事件的评估，但她知道，结果如何不是她和其他几位经理总监就能决定的。
法国总部的人对此根本毫不上心，就是来走个过场问了几句话，北京老大跟李阳君的关系她已经心里有数，北京那边对他自然是能保则保。
林敏也明白，就算她在评估过程中将李阳君否定得彻彻底底，但她拿不出证据，一切不过是枉然。
几天后，调查结果出来，并不令人意外。
一封调查结果邮件发至中国各分公司员工手里，上面说明李阳君吃空饷是子虚乌有，而举报人徐平为了推卸项目延期的责任，采用卑劣手段恶意中伤上级，被予以辞退处理。
收到邮件的那天，林敏正在去医院的路上，本来只要做个检查，身体指标良好就可以办出院手续，一看邮件她立马让快车司机调头回产业园。
刷卡上楼，林敏走太快，还没完全平复呼吸，电梯门刚开，就看见抱着私人物品在等电梯的徐平。
两人都是一怔，那一刻，林敏很难说清此刻的复杂心情。
她看着徐平如死灰般颓败眼神，跟那日他来找她时充满自信和斗志的目光重叠，不过几日，天翻地覆。
她脑中忽然浮现四个字，命运弄人。
徐平见了她，五官骤然紧绷了起来，目光如刺般扎在林敏身上，“林制作人，是故意赶回来送我的吗？谢谢你啊。”
最后那四个字，说得无比轻蔑。
林敏伸手挡了一下电梯门，缓缓走出去，轻笑了声说：“你何必把怨气撒在我身上，你可以怪别人只手遮天，也可以怪自己自不量力，但你没有任何资格怪我。”
“少惺惺作态了！”徐平冷笑了一声，道，“你跟李阳君根本就是一伙的，装什么中立呢，啊？吃空饷也有你一份儿吧，李阳君给你多少钱啊，让你上赶着做他的狗？”
林敏冷冷看着他，开口掷地有声：“总部的人还没走，你要是觉得我有任何问题，可以立马去向他们举报，少在这儿对我无能狂叫！”她劈手指向斜上方的监控，厉声道，“你说的话可都录下来了，我可以告你诽谤知道吗？”
“随你的便！”徐平破罐破摔，在电梯要关上那一刻挡住门，挤开她走了进去。
林敏穿的矮跟短靴，被他大力一撞，身体不受控制地歪向一边。
徐平离开后，她站在那里，久久无法平复。
经历了半个多月的反常高温，前两天终于开始降温，这个城市再次恢复了它惯有的调性，天无晴日，阴沉昏昧的天幕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气。
林敏凭着胸口憋的一股气，直接去找李阳君，这样重要的洗白自身的日子，他总不会缺席吧？
果然，李阳君回公司了，正召集部门经理开会。
林敏收到通知，重重朝李阳君的办公室看了眼，转身进了会议室坐下。
其他几个部门的经理总监陆续笑呵呵地进来，见会议室只有林敏一人，脸色苍白难看，好似别人欠她钱。
林敏平时是个好相处的，常常是笑脸对人，这样一反常态，让人直觉不太妙。
尤其是吴恒和程峰，那次在餐厅，林敏推测这是一次办公室政治斗争，现在水落石出，她押对了！可她却看不出丁点开心，唱的是哪一出？
见她脸色不好，其他几人跟她打了招呼后，都各自不做声了。
没一会儿，李阳君进来，一改事发时的愁容，笑得满面轻松，眼角褶子都堆了起来。
“这段时间辛苦大家，因为我造成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之前几天我也是为了配合调查组，尽量不露面，以保证调查过程和结果的公证，好在现在一切都已经顺利解决。感谢大家对我的信任和支持。”李阳君站在办公桌首位，手撑着办公桌，推了下眼镜说，“麻烦各位在会后，把这段时间项目的进展汇总给我，有什么工作上的问题大家可以现在提出来讨论一下。”
林敏听得直想笑，一动不动地盯着李阳君。
对方明明感知到了，却故作不知，不敢看她一眼。
工作上的问题讨论完后，散会前李阳君开口说：“对了，还有一件事想通知大家，徐平离职以后，他的职位现在空了下来……”
林敏一下子又抬起头来看向了李阳君。
又听李阳君继续说道：“鉴于此前的工作表现和总部这些天的考察，现决定，暂由杨智捷接任徐平的职位。”
霎时，如同一盆冷水从林敏头顶浇下来，她只感觉浑身血液凝固，“唰”地看向李阳君。
李阳君根本不看她，朝大家笑了笑，匆匆说完“散会”，便离开了办公室。
林敏忍无可忍，猛地站起身，万向轮会议椅因为她的动作往后弹开，轮子咕噜咕噜在地板上转动，直到椅背撞在落地窗玻璃上才停止。
其他几人被她这过激反应震住，愣怔之间，林敏已经大步追上李阳君。
她拦在李阳君前面，一点也不客气地诘问他：“你什么意思？”
面对林敏，李阳君是又心虚又无奈，又碍于领导面子，看了看办公室里看戏的众人，低声冲她说：“你能不能别这么着急，有话来我办公室说不行吗？”
他说完便闷头往自己的办公室走，林敏跟在他身后进了办公室，她没什么好遮掩的，正在气头上，直接连名带姓喊了他：“李阳君，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怎么答应我的？”
李阳君一副他也无可奈何有苦难言的表情，“我记得！可是林敏，这次的事情不是我一个人做得了决定的！法国总部和北京总部的人都在，你觉得我能做什么？”
“是吗？总部对员工了解吗？看过员工考核吗？他们知道杨智捷是个毫无创新能力，只知道装逼混日子的废物吗？！”林敏毫不留情拆穿他的谎言，“李总，你不是做不了什么，相反，你做得太多太多了！”
李阳君听她语带讥讽，不由得也有些气急，说：“林敏，你短短七年在外企坐到部门经理的位置，也是我力排众议一手提拔你起来的，我坐在这个位子上也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我？”
“你有压力，所以你勾结上下吃空饷？”林敏讽刺道，“的确是你提拔我起来的，但是我敢说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通过努力得来的！你敢这样说吗？”
两个人之间还从没像这样正面爆发过冲突，李阳君面子挂不住，恼羞成怒道：“林敏！这里是公司，我是你的上司！你能不能注意一下你的言辞态度？！”
林敏静了片刻，忽然笑了一声。
一瞬间，她只觉得好像什么都无所谓了，她看见李阳君的脸就会思及他做过的种种，她不知道他哪句话真哪句话假，她从前只觉得这人遇事犹豫、胆小懦弱，如今看起来却是道貌岸然、面目虚伪，令她憎恶作呕。
“怎么，怕人说啊？敢做不敢当？”林敏摇摇头，满眼失望地看着他，“李阳君，我信过你，念在这么多年的上下级情谊，我才愿意在真相披露之前就答应帮你安抚人心。而你做了什么？你只会利用我，骗我，哄我替你卖命，却从来没有想过让我当制作人。你一次又一次打我的脸，让我看清原来在你眼中我就是个笑话！”
“够了！”李阳君喝止她，“我跟你说过了，我也是身不由己，你以为我就很容易吗？”
林敏冷笑：“是，你不容易，你每天都在计算着怎么多捞点钱，怎么才能不被人发现，你能容易吗？至于游戏怎么做，项目怎么进行，你在乎过吗？跟你有关系吗？”
“林敏！”
林敏冷眼看着他，语气平静而有力，“我受够了跟毫无作为，只知道玩儿办公室政治的伪君子一起工作。”
“我伪君子？”李阳君怒极，边点头边说，“你清高，你了不起，那你别干了！看出了这个门谁还会给你如今这样的高位和待遇？！”
李阳君几乎是说出口的瞬间就已经后悔，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无挽回余地。
林敏闻言点头，“这正是我想说的，”她看着李阳君猛然怔住的神情，一字一顿道，“我不干了，我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