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小雨接踵而至。淅沥沥的小雨打在人脸上，虽没有感觉，可还是让人感受到了一丝丝的凉意。
黎丞之穿着黑色的大麾，撑着一把油纸伞，匆匆走在雨夜中。
溅起的水打湿了衣袍，黎丞之却浑然不觉。
走到熟悉的宅院，黎丞之敲门：“裴叔，裴叔。”
门内传来脚步声，门被打开，开门的是个妇人。见了黎丞之，忙道：“六公子？您怎么这时候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黎丞之点头，随着妇人进了宅院。而后便是妇人的唠叨：“天这么黑，还下着雨，六公子怎么不挑个好时候来找裴头？”
“白日里有事儿，不好离开。”黎丞之抿唇笑着，“裴叔呢？”
“你裴叔啊，在书房呢。今日得闲来镇子上了？听说小姑娘每日都要跟着六公子，一刻也分不开呢。”妇人一边走，一边说。说到“小姑娘”的时候，看了看黎丞之的脸色，见黎丞之还是那副样子，也便继续，“前些日子啊，裴头说要去找您，接到了您的信，这才在宅里等着您呐。”
提着灯笼，灯光略微昏暗。黎丞之的表情也愈是看不清楚了。
“到了到了。这几日啊，老妇都在门边的屋里住着，生怕有人敲门，我听不见。”妇人唠叨着，然后敲书房的门，“裴头？裴头——”
“进来吧。”屋内一个略微苍老的声音答道。
“六公子，您就去吧。老妇去收拾收拾屋子，留您住下。”冲着黎丞之行了一个礼，妇人这才又提着灯笼离开。
黎丞之推开门，见裴叔在那里看着信，一遍又一遍，像是对待爱人一般。见黎丞之进来，裴叔站起身来，让黎丞之坐在自己面前：“老六，你来了啊。”
黎丞之点点头，说：“裴叔，这才来除了将虎符给你——”
“慢着慢着，你说什么？”裴叔皱眉，“虎符？”
“嗯。”黎丞之敛下眉眼，淡淡的应道，“您知道，我对于天下，并没有兴趣。”
“混账！”裴叔拍案而起，“混账！混账！”
裴叔颤抖着身子，一连骂了几个混账，硬是被气得说不出别的话。
黎丞之皱眉，对于裴叔，他是真的尊敬。这位教了他太多太多——
就连他离开，也被牵连，只得委身于这个小镇。
“老子教给你的东西，是不争不抢吗！”裴叔见黎丞之站起来，便走到黎丞之身前，见黎丞之不说话，扬手便要打他。黎丞之也不躲，裴叔的手伸到半空却又落下来。毕竟是他最引以为豪的学生……
“老六。”裴叔软下声来，“你知道，当今皇帝对你手中的虎符有多忌惮吗？若是你手中没有了虎符，你将会处于什么位置？”
“裴叔。”黎丞之眉眼淡淡，“我手持虎符的日子也不安生。日子太久，我其实，是想过游历山川名山的日子。裴叔，您是知道我的。”
“是，是，是，我知道你。”裴叔眼睛气的瞪大，“我知道你爱美人不爱江山，当初那个苗女也便算了。可是，她的女儿是怎么一回事儿？那是她的孩子，可与你无关！”
“裴叔，弟子已经答应阿水，待她再大一些，便娶她为妻。”其实当时黎丞之说的是黎水的病好了就娶她，可是黎水的病，会不会好，却很难说。在这里黎丞之撒了有个小谎，也算是给裴叔一个他的立场。
他曾经，其实是爱江山不爱美人的。
只是世事难料，有些事情谁也说不清楚。
裴叔看着黎丞之，似乎下一刻就要晕倒一样。黎丞之看着裴叔，又道：“裴叔，我负了她娘亲，不能负她了。”
“混账东西！”裴叔终于是忍不住，朝着黎丞之踹了一脚。别看裴叔年纪大了，可是以往的功夫可都留着，这一脚黎丞之没有反抗，硬生生被踹倒，嘴角溢出血来。
黎丞之不是没有带着装可怜的心思去面对裴叔的。
裴叔见黎丞之这样子，骂道：“你们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先不说你年纪几何，看看你们的身份！老六，我就是这样教给你，圣人之道的吗！”
“裴叔，是我不对。”黎丞之喘着气儿，咳嗽了一声，“当今天下，不是没有我不行。可是阿水，没有我却是万万不行的。裴叔，你说，世上太多求不得。我已经求不得一次，我已经为了所谓的天下，所谓的父辈牺牲过一次了。难过如今，还要我再牺牲一次吗？”
“这是你的命！”裴叔硬气的说道，“生于乱世，生于皇家，为天下，为大义，有什么不能丢下的！”
“是，都能丢下。”黎丞之抬头，眼底有些嘲讽，“可是现在，我眼里只有黎水！”
黎丞之对于黎水，说不上是浓烈的爱情，说不上是师徒之情。可是，却比爱情和师徒之情更加醇厚。相处了这么长时间，黎丞之自然明白黎水对于自己的感情有多么的偏执。黎水这个人，虽说只是个小姑娘，看事情却比谁都通彻。黎丞之自认为他将黎水看的很透彻了，可是他也忘了，黎水其实只是一个心性随意，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直到遇见后来的事，黎丞之这才真真正正，完完全全的看懂她。自然，这是后话。
“你——”裴叔见黎丞之咬着牙不松口，气的浑身发抖，“我以为你来是为了什么事儿，原来是为了将虎符交予我！好啊，好啊！老六，你现在是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天下，苍生，都比不过那个黎水！那黎水死了，看你怎么办！”
“在她死之前——”黎丞之笑道，“死的一定会是我，裴叔。”
一句话，彻底打消了裴叔的念头。裴叔觉得黎丞之真是越长大越不听劝了，现在黎丞之连他的话都听不进一丝一毫。前些日子李凛甫来的时候说他还没有什么感觉，如今真真是见识到了，这执拗的人，犟得像头牛。
“不管便不管，若是有一日我死了，虎符还是会回到你的手上。”裴叔有些无力，“你祈愿，我死的晚些，那你就会和那个小姑娘，过些好日子。”
毕竟，也没几天好日子了。
裴叔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