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有人这么迁怒的，虽然有些无理取闹，但此刻的灰梧眼睛里就只有苏昕的古灵精怪，哪还注意到其他？
苏昕半抬着头，脖颈优雅的曲线好像冰雕。
“你竟然不反驳我？我还以为僵尸是有信仰的种群呢？呵呵……”，干笑一声，苏昕的脑海波澜无起，她当然知道灰梧为何会这般反应，并非不是他不敬重自己的老祖宗，只是在自己的面前摆不开面子，又或者是因为一时的激情让他淡忘了。
她无法忘记在乌童靖府门前灰梧的反应。
面对自己同枕江暧昧不明的站在一起，莫名的同立场让他心生怀疑，也有了些许动摇，倘若他真照着铁血铮铮的汉子路线走了，反手捅自己一刀她也是能理解的。
可他没有，他不仅没有跟自己划清界限，反而还做了一番爱情宣言……
怎么说呢？
苏昕心底有些失望——又是一个作茧自缚的可怜人。
明明不会有结果的坚持，一味的放纵自己只会招来更大的悲伤和绝望。
她以前以为自己有足够的的勇气与力量来打破命运的束缚，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可事实证明，这一切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要说她心中有鬼也是这件事。
活死人，生灵与死灵本是密不可分的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样的连襟关系让他们不得不为对方多做着想，情报互享。
可是苏昕犯了活死人的大忌——她骗了自己的死灵……
“当时不听那个人的话就好了……”
听到苏昕细小嚅嗫的声音，灰梧不禁问道，“你说什么？”
“没事。这几天李书杉会照顾连牙，还要应付西和的盘问，应该会嘱咐你来照看我，到时候他向你说起的时候，你可以刺一刺他，不必顾虑他是不是会生气，这个时候你要是让他生气说不定会显得更真。”
“可你还是不信任我不是么，你到现在都不肯把你的计划告诉我。”
苏昕干笑两声。
说到底，僵尸脱胎于普通人，说什么七情六欲有限，需要靠着仅有的物件和生前的人来保护这份情感！可依她看来，这僵尸除了身体素质强于一般人，其余的也没什么分别嘛，一样的易物换物，同价对等。
只是刚刚让他帮个小忙，就自以为是到可以左右全局了。
——想知道全局打算，你也配？你现在站在我身边说话的资格都是我给的，说人类的欲望无穷无尽，难道你们就不是了？
苏昕并没有抬眼，她知道没有毛毛从旁提点，很多身体的小动作，例如眼神，都会分分钟买她个干净。只要灰梧看见自己现在的神采，想必不用自己多说什么，他自己就已经很清楚自己对他到底有什么想法了。
可现在自己手边并没有可以借助的力量，如果不在李书杉最忙的时候抽身而退，等他缓过劲来可就完了。
比起灰梧，他更麻烦。
因为李书杉同自己一模一样，最喜欢自欺欺人。
恐怕到时候，他就算不喜欢自己，也会一口咬定负责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将自己困死在他的身边……
这样劳心劳力的关系她不想再继续了。
她还是想当个普通人，就当一个没有恋爱的普通人，跟毛毛两个孤独终老也无所谓。
“呐，灰梧，我累了，你先照我说的做吧，但是，你要是不喜欢，也可以采取你自己喜欢的方式，结果什么的我都不在意了……”
“不在意？”
巨大的疲倦感一波一波的袭击着苏昕的心田。
——这人总是喜欢说一些有的没的废话，让你自主选择帮与不帮，你选了帮我，就安安静静的听吩咐就好了，我就不是那种只会摔孩子成天哭的废物！拽弯抹角的套话甚是讨厌！
“我，真累了。”
灰梧顿了一下，欠身说道，“夫人好好休息，灰梧告退。”
关上房门后，灰梧人就心绪烦乱。
他不知道自己有说错了什么话让苏昕那样不耐烦，果真自己还是不如李书杉的吧，不能同她心有灵犀……
不过，现在看来老僵尸所说不虚，死灵对活死人的重要程度，甚至可以为之刀山火海。
他从来没见过苏昕这样袒露真诚过，平常的她虽不至于为人处世事事都带着假面，可他总能感觉出来，那是她自己在逞强，为了不得不奉献的人她选择不断牺牲自己。
焦躁，压抑，忧郁，这些情绪从来没有在她的身上被放的这么大过……
他跟过来是对的吧……如果任由李书杉自以为是下去，将苏昕的死灵夺了，那事态肯定就会陷入一个不可挽回的境地。
他跟过来是对的，苏昕需要他的帮助，他也不放心苏昕一个人涉险。
可是她却连只字片语都不愿意透露，他要是不事先查探一番，又如何知道危险在何处呢，到时候又怎能及时拉住她……
接下来的几天，果然如同苏昕所说的一样，李书杉不是在同陆白商量连牙的病情，就是被西和时时传唤，往往早上不见人走晚上不见人归。
这并不是多么优秀的推理能力，只要仔细观察的话，任谁都能发现时间的漏洞。
连他都以为苏昕会挑李书杉不在李家的时候潜逃出家，却没想到，苏昕一直按兵不动。
她到底在等什么？
“鹊娘，你看见昕夫人了么？”
“哎呀呀，你一直都是小昕夫人的护卫，连你都不知道夫人的行踪，我这个老婆子又怎会知道？不过李府也不大，你找夫人什么事？”
“我，我不放心。”
心绪不宁，原来自己也会有这种情感。
灰梧在李府的园子里四处走动，心急火燎的寻找这那一抹纤影。
李府不大，李府很安全……这话可以对一个毫无潜逃之心的人说，但是他们的孙少夫人从一开始就是一位离经叛道的主！
难道她想躲的根本就不是李书杉而是自己？她想撇下自己一个人去找死灵？
“哈啊哈哈，到底去哪了！”，灰梧喘着粗气，不自主地走到了前院的凉亭处。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我躲到这都能被你跟上，哎，我是该惊喜，还是应该难过啊？”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几乎同时，灰梧就看向了跨坐在凉亭上的苏昕。
光影好像遗落的碎片，洋洋洒洒的着落眼前，树影斑驳下，是那苏昕那种永远波澜不惊的脸孔，她的一颦一笑好像都是模板里雕刻出来的一样，不会走样更不会过度，永远都是一副正正好好的样子，身上几乎区分不出一丝一缕属于活人的气息。
他不禁想起一个词——死水无澜。
“你好像总是喜欢盯着我的眼睛看呢？第一次见面也是这样，怎么，你是不是真的觉得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样看着这能挖掘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一样？”
——因为你的眼睛会笑。
灰梧在心里说道。
苏昕的眼睛好像春天的桃李，清风拂过，便会荡涤人眼前的雾霭。
并不像少女那样神采飞扬，也不似淑女那般脉脉含情，她的目光总是断断续续的，这样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浮动着她狭长的睫毛，关闭这个世界的探寻。慵懒的气息掺杂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该有的老气内敛。
好像一把许久不开封的名剑，久久的沉睡在自己的剑鞘之中……
“你知道么。一个人自言自语的时候很容易被当成神经病，我也被说过。但是我拥有凡人无法体会的陪伴，因为毛毛，我允许自己站在食物链的顶端来俯瞰这个卑微的群体……他们才是罹患绝症的……凡人，可是你不一样……”
苏昕放下拄着脑袋的手臂，一抬腿，从矮梁上一跃而下。
“你是实体，跟你说话的话，是不会被凡人当怪物的，可是啊……明明是这样的你，却常常让我有一种跟空气说话的错觉。呵呵，灰梧，你说我们两个，谁才是透明的？”
“这个问题好像我怎么回答都错，你总会有自己的解读。”
“哈哈，哈哈，对啊，所以你在我面前怎样都是输，哪怕我是一个你轻易可以碾死的凡人。你知道为什么么？”
灰梧并不想继续这样为伤害而进行的的谈话，他知道苏昕的拒绝，他也明白她根本不会接受自己……可是自始至终自己只是想让她如意顺遂，并没有想过这份心意可以得到回应。不想打扰她原本的人生，只要这样待在身边就好了，为什么连这样的心愿她都要出手驱赶？
“你现在肯定在腹诽我吧，觉得我仗着你的喜欢有恃无恐，觉得我自私任性，丝毫不为他人考虑，明明已经是卑微到尘埃的心，我却一点阳光都不肯给？呵呵，虽然你做不出什么吃惊的表情，真要说的话，面瘫才是你的优点呢灰梧，可是啊……只瘫在脸上而没有冻住心里有什么用？”
苏昕指着灰梧的心。
“哪怕是不会跳的心，看不好的话，被出卖的总会是你。”
“我的心情也从来没想瞒你，并不觉的我被自己出卖了。”
“呵呵，是啊，说不好你现在还很感激你的‘心’，感谢他被我读懂了，简单的真是可爱呢！你也该谢谢我的脑子，无论你闹什么别扭，她总是意外的会理解……说到这里，我也不卖关子了，灰梧，所以我的一切你什么都不能知道，也不能想，不用着急反驳，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听了肯定只会认同，毕你想像自己认为的那样喜欢我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