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赵海川久久没有动。
省纪委连夜介入。
这意味着，U盘里的东西，已经捅破了市里的天。
白凯旋只是个开始。
荣阳县这潭深水之下，藏着的巨鳄，终于要被拖上岸了。
赵海川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初夏的晚风涌了进来。
他知道，今夜，荣阳注定有无数人无眠。
……
第二天，荣阳县科级以上干部大会在县政府大礼堂召开。
白凯旋被带走不到二十四小时，他曾经坐的那个主席台正中的位置，已经换成了赵海川。
台下黑压压坐满了人，几百双眼睛，汇聚在赵海川一个人身上。
“同志们。”
“昨天发生的事情，相信大家都知道了。”
“我个人，感到痛心！”
“白凯旋同志曾经是我们的同事是我们的县长，但他辜负了组织的信任，辜负了荣阳百万人民的期望，走上了违纪违法的道路！”
“这给我们所有人都敲响了警钟！”
“但是！”
“荣阳的天，塌不下来！”
“县委、县政府的各项工作，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问题而停摆！”
“越是在这种时候，我们越是要坚守岗位，恪尽职守！”
“确保全县社会大局稳定，确保各项工作平稳推进！”
“谁要是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思想动摇，工作懈怠甚至动歪脑筋……”
“有一个我处理一个！”
“有两个我处理一双！”
掷地有声！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许多人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这场大会，与其说是安抚，不如说是一次敲打。
赵海川要让所有人明白，白凯旋的时代，彻底结束了。
现在，荣阳姓赵！
会议结束，人群散去，赵海川回到办公室。
县公安局长周正和马卫国已经在等着了，两人脸上都带着疲惫。
“书记。”
马卫国递过来一杯刚泡好的热茶。
赵海川摆摆手，没有接，直接坐到沙发上。
“情况怎么样？”
周正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白凯旋被带走后，他那几个核心的亲信，我们都派人盯上了。”
“暂时都还算老实，没什么异动。”
赵海川点点头，这在他预料之中。
白凯旋倒得太快，太突然，他经营多年的网络，就像被斩断了头的蜈蚣，身体还在抽搐，却已经失去了方向。
“不能掉以轻心。”
“白凯旋是一只死老虎，但他留下的那些爪牙个个都是饿狼。”
“尤其是他的大管家，县府办主任刘志军。”
提到这个名字，周正和马卫国的表情都严肃起来。
刘志军。
跟了白凯旋十几年，从乡镇秘书一直到县府办主任，是白凯旋最信任的心腹，也是他的“黑手套”。
这些年，白凯旋不方便出面的事，见不得光的人，收不了的钱，绝大多数都是通过刘志军的手。
“刘志军这个人，是条泥鳅。”
赵海川沉吟着，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谨慎，圆滑，水性好。”
“想从他身上找到确凿的把柄，不容易。”
“直接动他证据不足，反而会打草惊蛇，让他背后那些人有机会串供、销毁证据。”
“现在他肯定就像惊弓之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彻底缩回壳里。”
马卫国立刻明白了赵海川的意思。
“书记，我懂了。”
“这活儿我来办。”
“对付这种老狐狸，不能从正面攻。”
“我安排人，二十四小时把他给我盯死！”
“不只是他本人，他的老婆孩子，他的父母亲戚，他那帮打牌喝酒的狐朋狗友，他名下所有的银行账户、资金往来……”
“我就不信，一只苍蝇还能飞得密不透风？”
“只要他动，只要他联系外面，就一定会留下尾巴！”
赵海川看向周正。
周闻言只是重重点了点头:“我这边全力配合马县长，人手和技术支持，要多少给多少。”
“好。”
赵海川的语气里透着决断，“记住，我们的目标不是一条小鱼，而是要把整张网都捞起来。刘志军，就是解开这张网的第一个线头。”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是秘书常晓雯。
“书记，县纪委的钱东来书记过来汇报工作。”
赵海川和周正对视一眼。
来了。
“让他进来。”
几秒钟后，县纪委书记钱东来走了进来。
他一进门，就快走几步，双手紧紧握住赵海川的手，用力摇晃着。
“赵书记！痛心啊！”
“我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凯旋同志……唉！”
钱东来四十多岁，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平日里总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此刻，他却满脸悲愤，眼眶泛红，声音甚至带着哽咽。
“我们纪委的工作没有做到位，监督失职，我是第一责任人！”
“我向您，向县委做深刻检讨！”
赵海川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示意他在对面的沙发坐下。
“钱书记，不要这么说。”
“白凯旋的问题，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根子很深，不能把责任都归结到纪委身上。”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而是要亡羊补牢。”
“市纪委的魏书记走之前，特意跟我谈过，希望我们荣阳县纪委能够积极配合，主动作为，把白凯旋案引发的后续问题，彻底查清楚！”
钱东来立刻挺直了腰杆，义愤填膺地表态:“赵书记您放心！”
“我们纪委已经成立了专案工作组，我亲自担任组长！”
“我们一定坚决拥护市委、省委的决定，以雷霆之势，深挖彻查！”
“不管牵扯到谁，不管职位多高，绝不姑息，一查到底！”
赵海川内心一片雪亮。
钱东来，就是白凯旋在纪委系统里最大的保护伞。
据杨振市长透露的消息，鑫茂集团那份账本里，有一笔指向“W书记”的干股分红，每年数额巨大。
整个荣阳县，够资格被称为“W书记”的，只有他钱东来。
现在，他跳得比谁都高，喊得比谁都响，无非是想用这种表演，来撇清自己，掩盖内心的恐惧。
有趣。
赵海川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钱书记有这个决心，我就放心了。”
“纪委是反腐的尖刀，这把刀现在就握在你的手里。”
“我支持你放手去干，需要县委提供什么支持你尽管开口。”
“我们一定要向市里、向省里表明我们的态度！”
“让上级领导看看，我们荣阳县的干部队伍是有刮骨疗毒、自我净化的勇气的！”
赵海川这番话，句句都是支持，字字都是勉励。
可在钱东来听来，却像是催命符。
赵海川这是把刀递给他，让他去查白凯旋的案子。
他怎么查？
查浅了，是敷衍，是包庇。
查深了，万一把自己给查出来了怎么办？
白凯旋那个王八蛋，现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万一顶不住压力，把自己给供出来……
钱东来感觉后背的冷汗一下就冒出来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是，是！”
“请书记放心，我们一定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