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市长的意思,赵海川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
这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还是单纯的通气?
他心里门儿清,这种时候,说多错多。
他更不能直接提名马卫国。
你一个县委书记,急着往常委会里塞自己人,想干嘛?
搞山头主义?
市里领导会怎么看?
“杨市长,我坚决服从市委的安排。”
赵海川的声音听不出一点波澜。
“荣阳县的班子,现在确实需要补充新鲜血液。”
“黄波涛这个案子,教训很深刻也暴露了我们干部队伍里的一些问题。”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不过从工作的连续性和稳定性考虑,我个人有个不太成熟的建议。”
“哦?你说说看。”电话那头的杨振语气依旧温和。
赵海川沉着道:“荣阳现在摊子铺得大,改革也进入了深水区,特别是开发区的盘子马上就要有大动作。”
“如果能有一位熟悉荣阳本地情况、对我们正在推进的工作有深入了解、敢于担当的同志补上来,可能更有利于工作的快速衔接和推进。”
话说得滴水不漏。
熟悉本地情况。
了解正在推进的工作。
敢于担当。
这几个条件,简直就是为马卫国量身定做。
但赵海川一个字都没提马卫国。
他接着补充:“当然最关键的,还是新来的同志要能和班子成员拧成一股绳,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全力支持县里改革发展的大局。”
“不能再搞内耗了。”
这话就有点意思了。
什么叫“不能再搞内耗”?
不就是在暗示,白凯旋那边可能会推一个喜欢唱反调的人上来么。
这就是典型的丑话说在前面。
赵海川把自己的核心诉求,包装成了一番顾全大局的陈词。
我要一个听话肯干的,能配合我工作的人。
而不是一个添乱的。
至于这个人是谁,组织上看着办。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赵海川能听到杨振那边轻微的呼吸声。
“嗯,海川同志,你的意见很重要,市里会综合考虑的。”杨振的声音还是那样,听不出什么倾向。
“你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把荣阳的经济搞上去,把队伍带好。”
“不要背包袱,安心工作。”
赵海川眼睛一亮:“是,谢谢杨市长关心。”
“我一定全力以赴。”
挂了电话,赵海川走到窗边,看着县委大院里的那几棵老樟树。
老杨这通电话,信息量很大啊。
既是安抚,也是敲打。
“综合考虑”,这四个字,才是官场最有嚼头的词。
可以是肯定也可以是否定。
看来,常委这个位置的争夺,已经摆上桌面了。
白凯旋肯定比自己更急。
第二天上午,赵海川主持召开县委工作例会。
议题之一,是听取农业补贴改革试点的进展。
负责这项工作的林风站起来汇报。
“赵书记,各位领导,目前我们在三个试点乡镇的推广很顺利。”
“新的补贴申领系统上线后老百姓反响很好。”
“以前要跑好几个部门盖章,现在手机上点一点或者去村委会就能办。”
“流程全部公开,谁家拿了多少钱一清二楚,村里因为补贴不公吵架的事情,这个月一起都没发生。”
赵海川点点头。
这是他要的效果。
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里,第一步,就是让权力在阳光下运行。
“但是,”林风话锋一转,“也收到一些来自基层干部的反映。”
“主要集中在两点。”
“一是觉得新系统手续比以前繁琐了,要填的表格,要上传的资料比以前多。”
“二是觉得,自由裁量权变小了。”
会议室里,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几个常委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没说话。
“自由裁量权变小?”赵海川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话有意思。”
“改革嘛总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有不同的声音这很正常。”
“原则必须坚持。”
“透明、公正是这次改革的底线,绝对不能退让。”
他看向林风:“但是基层干部反映的手续繁琐问题,我们也要重视。”
“是不是流程设计上还有可以优化的地方?”
“能不能让老百姓和基层干部操作起来更简单一点?”
“你们会后牵头,搞个座谈会把真正干活的人请过来,听听他们的意见。”
“我们的目标是提高效率,不是给大家添麻烦。”
一番话,有坚持,有安抚,有具体部署。
既肯定了改革的大方向,又给了基层干部一个台阶下。
这事就算定了调。
同一时间,县政府大楼。
县长白凯旋正在主持县政府常务会议。
会议议程都是常规工作,研究二季度的经济指标,部署防汛工作,讨论几条城乡公路的修建计划。
整个会议,白凯旋绝口不提黄波涛,也不提县委班子调整的事。
他表现得和一个没事人一样,精力充沛,思路清晰。
但在讨论一项关于老城区改造的民生工程时,他特意加重了语气。
“同志们,民生工程是良心工程。”
“钱要花在刀刃上,程序一定要规范!”
“最近县里出了事,我们大家都要吸取教训引以为戒。”
“在项目审批、资金监管这些环节必须把好关,谁出了问题就追究谁的责任,绝不姑息!”
会议室里气氛有点怪。
谁都听得出来,白县长这是在做姿态。
把自己跟黄波涛撇清关系,同时也在敲打在座的各位:都给我老实点。
黄波涛倒了,但白凯旋的根基,好像一点没动。
这让很多人心里犯嘀咕。
荣阳这天,到底要不要变?
下午,赵海川的秘书常晓雯敲门进来,给他续上水。
看赵海川在批文件,凑过来小声说:“书记,我听外面都在传。”
“传什么?”赵海川头也没抬。
“说什么的都有。”常晓雯压低声音,像个小情报员,“有说市里要空降一个常委下来,是为了平衡咱们县的势力。”
“还有说白县长最近天天往市里跑,活动很频繁,好像很有把握的样子。”
“最离谱的是说黄波涛在里头全撂了,把好多人都咬出来了,名单都拉了好几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