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椅子上,开始盘算下一步。
棋盘铺开了,得一步一步落子。
第一步,就是大湾乡那个烂摊子。
一个乡的问题,要把它变成全县的问题。
不对,是全县的典型。
他要借着这个事,在全县推动农业项目补贴的规范化改革。
这不光是查案子,这是要立规矩,是正儿八经的政绩。
以后谁提起来,都得说他赵海川来荣阳县干了件实事。
第二步,马卫国。
重点项目推进办公室这个地方,权力不大,但位置关键。
全县的大项目都要从他那儿过一遍。
等于是在白凯旋主管的政府那块儿,安插了一双自己的眼睛。
而且,这个位置能出成绩。
马卫国只要干出点名堂,自己就有理由继续提拔他。
队伍,就是这么拉起来的。
第三步,周正。
继续盯住黄波涛。
刘金发跑路,黄波涛肯定会慌。
人一慌,就容易出错。
他要等着黄波涛自己露出破绽。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就是等。
等市审计局陈峰那份要命的技术报告。
白凯旋这棵大树在荣阳县盘踞多年,根须都快长满整个县了,想连根拔起得有足够的耐心和力气。
中午,赵海川拿着餐盘,去了机关食堂。
他特意挑了个饭点人最多的时候。
刚坐下没多久,就看见白凯旋端着餐盘,笑呵呵地朝他这边走过来。
不少干部的筷子都慢了半拍,耳朵竖得老高。
“海川书记一个人啊?”
白凯旋很自然地坐在了赵海川对面。
“是啊,白县长。”
赵海川抬头,回了个标准的笑容。
食堂的饭菜很简单,一荤两素一个汤。
两人默默吃着饭,谁也不先开口。
终于,白凯旋像是吃完了,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
他看着赵海川,慢悠悠地说。
“海川书记年轻有为,干劲足是好事。”
“但是呢咱们荣阳县情况比较复杂。”
“有些事急不得。”
“步子迈得太快容易……扯着。”
话里有话,敲打的意味,一点都不掩饰。
赵海川也放下筷子,看着他。
“谢谢县长关心。”
“不过我这人吧有个毛病,就是认死理。”
“我觉得按规矩办事总不会错。”
“我来荣阳是对事不对人。”
“只要是为了荣阳县好为了老百姓好,再难的事也得办。”
周围几桌的干部,头埋得更低了,扒饭的速度明显加快。
白凯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
“好,说得好。”
“那我就等看海川书记的好成绩了。”
他站起来,拍了拍赵海川的肩膀,转身走了。
……
下午,市长杨振的秘书打来了电话。
电话里,客客气气传达了杨市长的几句口信。
“赵书记,杨市长让我跟您说一声。”
“省里最近可能会有新动作主要是关于优化营商环境、推动开发区提质增效这一块。”
“市长的意思是让您这边提前思考一下,咱们荣阳县能从哪个方向当抓手,到时候市里也好重点支持。”
赵海川立刻明白了。
这是杨市长在给他递梯子。
一方面是提个醒,让他别光顾着跟白凯旋他们斗,也得抓经济抓发展。
另一方面也是在暗示他,市里在看着他,只要他能干出成绩支持是会有的。
这是个好信号。
多条线作战,总比把所有鸡蛋放一个篮子里强。
他谢过小王,挂了电话,开始认真思考开发区的事。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林风抱着一叠文件走了进来。
他把一份自己装订的报告,轻轻放在赵海川桌上。
“书记。”
“我……我这几天没事,就把县里这几年所有农业补贴项目的资金流向都梳理了一遍。”
赵海川心里一动。
这小子,可以啊。
自己都没安排,他居然主动去干了。
“有什么发现?”
林风推了推眼镜,指着报告里的几张图表。
“书记我发现,大湾乡的问题可能真的只是冰山一角。”
“有好几个乡镇的其他项目,资金流向的模式跟鸿发饲料存在高度类似的疑点……”
“甚至有几个账户是重合的。”
赵海川的指尖在林风的报告上轻轻敲击。
“除了大湾乡这种找个关联公司,左手倒右手把项目款抬高价洗出来的模式,”
林风的声音压得很低,“还有两种。”
“一种更直接搞基建,修路、建水渠,虚报工程量直接套钱。”
“还有一种最隐蔽,专门针对发给农户的补贴,他们搞一堆空壳合作社,法人都是些不相干的老头老太太,钱先进合作社再也出不来。”
林风推了推眼镜,镜片后面是又惊又怕的眼神。
“我初步拉了一下单子,光是这三年用这几种模式过手的项目至少有十几个。”
“金额……我不敢算。”
赵海川心里早就不是震惊了,而是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靠。
这哪是贪腐,这是在荣阳县的财政动脉上,插了十几根抽血管子,而且一抽就是好几年。
白凯旋,黄波涛……
还有谁?
这张网,到底有多大?
他以为自己来荣阳是做手术,现在看来是要直接换骨髓。
“这份报告除了你我还有谁知道?”
“没,没有了。”
“书记,我……我是用自己电脑做的,原始数据都在县财政的公开系统里,但这个分析模型只有我有。”
林风赶紧说。
“很好。”
赵海川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拿起那份报告。
“小林,你干得非常好。”
“但是从现在开始,忘了这件事。”
“所有相关的电子文档从你的电脑里删掉痕迹。”
“纸质的现在就交给我。”
“记住这件事如果泄露出去,第一个有危险的是你。”
林风的脸刷一下白了,用力点头。
“我明白,书记。”
送走还在后怕的林风,赵海川把那份报告锁进了自己办公桌最里面的抽屉。
刚坐下,陈峰就到了。
他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手里拿着一个密封的牛皮纸文件袋。
“赵书记,正式报告。”
陈峰把文件袋放在桌上,“结论很清楚,财政局档案室的漏水是人为的。”
“手法很专业。”
“水管的接口被人用特殊工具轻微拧松,造成慢性渗漏。”
“位置选得非常刁钻,正好对着那几排存放企业往来账目的档案柜。”
“而且他们在水里加了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