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将近一周，直到今天才放晴。
空气里满是青草和泥土的清香，整个江市的夏末黏腻余热彻底消散。
密闭的房间里，遮光的窗帘将外面的明媚阳光挡的严严实实，床前的小灯还亮着，能够从这昏暗的视线里看到床上被里拱着的小小身影。
忽然，电话来电的铃声骤然响起。
是野浪吉他社的《漫步灵川》。
明明节奏舒缓，曲调悠扬，但在姜元的耳朵里却像催命符一样。
这是她编辑柚子的专属铃声。
她长叹了口气，认命的从柔软的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摸索着手机的方向。
铃声越来越急切，姜元终于在床缝里摸到了它。
“喂？”姜元睡了很久，滴水未进，嗓子还有些嘶哑。
电话那边的人火急火燎:“哎呦我的小祖宗啊！你可算接电话了！快去登网站看看你的文，评论区已经沦陷了！”
“嗯？”
姜元顿了一下，摘了眼罩，露出一双眼尾微翘的桃花眼。
她慢慢坐起身来，手指无意识的捏着软被，愣了半晌，问:“骂的很惨吗？”
“何止是惨啊，除了有个别几条认可的，只要刷新下，一秒就被大片的差评盖过去了。而且！大多都是在避雷你这个作者的！”
“你到底怎么想不开，开一篇玄幻，还写个这结局？”柚子愤怒咆哮，“姜元你给我清醒一点！你可是个甜文作者啊！”
姜元声音很低，捏了捏眉心，无奈的说：“可是我已经排过雷了，这篇be，完全放飞自我之作。而且《一念神魔》没签约，全文四十万字完全免费啊。”
柚子气急:“可是很多读者因为你之前的甜文风格喜欢你，买你的文，久而久之，形成你这个笔名的固定群体。现在你骤然来了个凉到北极的玄幻，还是个大be，肯定会有大批读者流失，还有什么好口碑？”
“甜文爽文基调占主导，这就是市场。”
姜元沉默了很久，轻叹了一声。
“行啦，知道啦，我去看看。”
挂断电话，她轻吐了口气，认命的把电脑拿过来，打开辰风文学网站的网页。
她的笔名叫年年有余，大学时候就开始在各个网站写文，这个网站还是坚持最久的，偏好现代言情甜宠文，校园、都市、娱乐圈类皆有涉猎。
《一念神魔》是她目前在辰风文学网站连载的一篇玄幻文。
破天荒开了玄幻，虽然开始追读读者不多，但随着字数多了，爽文节奏也反响不错，不少推文号也开始推这篇免费文。
一时间，阅读人数倒是蹭蹭往上涨，甚至有望超过她之前那篇巅峰的文。
网站登录之后，打开这篇文评论区。
姜元往下翻了翻，看见许多不堪入目的字眼，以及这铺天盖地的一星评价，眸子黯淡了些。
“**简直像吃了屎一样。拜托，男主都站在修界巅峰了，你竟然让他去自杀？？？”
“作者脑子是被狗吃了吗？我tm真是服了，一个处心积虑的复仇者复仇成功然后自己去死了？”
“无语了，作者是不是找代写了？毫无逻辑。”
“累了，年年每篇文我都会看，但这本，栓Q我真的恶心。。。再也不见。”
“以为标be是有反转，结果真是个大雷，无良作者***”
姜元不断往下翻，忽然指尖在一篇长评中顿住。
这个读者罗列了许多文中的细节，一一描述了男主的心理变化。
在末尾写到，“其实我觉得这个结局很合理，作者在前面很多地方都有铺垫。
裴言不同于其他玄幻文男主，不是开端受到压迫后期开始狂打脸的龙傲天。
他自小生活在温暖的宗门世家，长老们师父师兄都拿他当做亲人看待，这也使得他成为我们开头看到的，风发意气的少年修士。
然而不是，一切都是假的。
宗门拿他当做师祖重泽君复活的替身，他的师父说：‘一个容器罢了，有什么真心。’。挚友因为一念嫉妒导致他好不容易逃离黑暗，又被宗门抓回去囚禁。拯救他的人最后因为贪婪分食他的灵血。
裴言万念俱灰之际，魂饲百魔，由此入魔。
生来就被冠以“泽阳君”的光环，他所遭遇的不幸仿佛从他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
从知道真相之后，裴言的心理就变了，骤然的打击，信念的崩塌，让他厌恶这个世界的所有。
他成为魔王，一心复仇，杀尽宗门世家所有人是执念，是强迫他活着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他站在顶峰的时候，结局就只有一个，就是走向死亡。”
姜元蓦然关了网站，一个翻身陷进柔软的被褥里，舒服的喟叹了一声。
然后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怔怔出神。
她喃喃出声:“裴言啊。”
轻柔的风好似回应了她的叹息，卷起白色窗帘又倏然远去。
一束阳光照进视线昏暗的卧室里，姜元被光线晃的闭上了眼。
这是她想过很久才塑造的角色。
从十六岁到二十四岁，八年了，这个人物一直在她脑海里存在。
姜元期待让这个人物在她的笔下栩栩如生。
从满心期待鲜衣怒马的少年修士，看清师长面目，历经挚友背叛，变成容貌青春内心却已至垂暮的魔王。
裴言，是她最爱也最恨的人物。
因为他映照出她所有的阴暗面。
柚子又打了电话过来，这次姜元接的很快。
两人都没开口。
柚子停了几秒，说：“元元，这本我还没有通过完结，你可以修改结局，或者再补个番外之类的？”
“之前不也有很多作者都标明he和be两个结局嘛，你这虽然不是言情频，但也不是不可以啊。”
“办法总是有的。”
没得到姜元的回应，柚子顿了一下。
她沉了声音:“你明白的，所有商品都是一样，口碑永远是最重要的。”
姜元听着她说完，表情很淡，沉默半晌。
一只蓝金渐层的英短用脸吭哧吭哧顶开卧室的门，小短腿一跃跃到床上，用脸蹭了蹭姜元的手。
“喵呜～”
姜元转移了视线看它两眼，伸手挠着它柔软的下巴，猫咪享受的眯着眼开始发出呼噜声。
她脸色逐渐变得柔和起来，抿了抿唇说：“柚子，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沉寂半晌，柚子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这个倔性子。”
“行吧，休息休息调整一下心态，再好好写新文。”
她有些担心，又嘱咐了一句，“这段时间不要看评论区了，乌烟瘴气的，影响心情。”
姜元应了一声，从床上起身，声音有些雀跃，“好，我知道啦。感谢你，亲爱的编辑大大，啾咪！”
柚子笑的很是豪爽，“行了，我有空了找你吃饭，千万别再吃那些没营养的外卖了听见没？”
“知道啦。”
“那就先挂了，我还有工作。”
“你忙吧。”电话挂断。
姜元翻了翻手机的信息，里面有一条宠物医院的预约成功提示信息。
时间显示今天。
她光着脚踩在地板上，抱起猫咪放进太空舱，轻声哄它，“团子，我们今天出去玩好不好。”
姜元洗漱完换了衣服，带着团子出了门。
门锁“咔哒”一声锁上，整个房间寂静无声。
忽然，洁白的墙壁上凝成一团黑雾，像是个漩涡一般的甬道，从中传来个男人的声音。
他的声音飘渺磁沉，“终于找到你了，创世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