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这是一个不大的房间，大概有学校教室一半大。
本就不大的空间，中间放置了一块巨大的玻璃，从地面到天花板，将这个房间分割成了两半。
每一半的空间又被分成几个小的空间，每一个小的空间都安装了一部电话，和一个座椅。
在中间的位置，坐了一个男人。
那男人头发被剃成寸头，两眼无神，眼里泛黄，脸上更是皱巴巴的，像一张被蹂躏过无数次的纸张。
他垂在双膝上的手腕间，被一个金属物件铐住，背后还站了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官。
他一直盯着玻璃对面空间的进门处，望眼欲穿，他想知道，这么多年了，第一个来看他的人究竟会是谁？
终于，那扇门被从外面推开，一个裹得厚厚的女人走了进来，男人眼神充满迷茫，而后，但看到那女人将围巾取下，露出那张脸的时候，瞳孔放大，似乎还带着儿不可思议。
宋子冉其实早就来了，等到探监时间过了一半她才进来。
坐下后，没有说话，只是漠然的看着对面的人。
男人也没有说话，更没有多少动作，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女孩儿，他的女儿。
长大了，也比以前漂亮了，跟他妈妈、很像。
男人没有想到宋子冉会来看望他，毕竟，在她的心里，自己就是罪人，是个害她家破人亡、害她妈妈也就是他妻子死亡的罪魁祸首。
宋子冉冷静了一会儿，拿起面前的座机电话，对面的人颤颤巍巍伸出手，拿起电话，那双手上银色的铐链实在惹人注意，宋子冉别过眼，忍着心里巨大的不适，
“冉……”冉，男人刚开口，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已经没有任何资格可以称呼她了。
看到面前的人一脸沧桑，明明才五十多岁，现在看起来却已经七八十了，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有些重。
但，这都是他应有的报应。
宋子冉垂眸，深吸一口气，
“在里面还好吗？”
声音里没有一点儿感情，就像是机器人完成任务一样。
男人一点儿不在意宋子冉对他说话的语气，甚至还有点儿激动，宋子冉能来看他，这已经是他不敢奢想的了。
“好，很好，比外面好”
男人眼眶里已经有泪水在打转了，宋子冉选择忽视，当作没看到，在她看来，那不过是鳄鱼的眼泪。
男人说的是真话，在监狱里面带着确实是比外面好，在这里面，至少有安全的保障，那些债主也不会追到监狱里来。
男人抬起头，看着宋子冉，想要喊她的名字，可怎么也喊不出来，
“谢谢你“
宋子冉冷笑一声，“谢我？谢我什么？谢我将你送到监狱？还是谢我没有把你这个杀人犯判处死刑？“
宋子冉越说越气，声音越来越大，本来在进来之前，程桦就已经告诉她要冷静，可她一见到那男人，心里的火气就像火山喷发一样。
男人噎住，自己以前那个乖顺、腼腆害羞的女儿去哪里了？
面前这个带着戾气的人，真的是他的女儿吗？
“你是不是没想到我会来看你？一个女儿来看他的杀人犯父亲，你是不是感到很光荣？是不是感到很荣幸，你一个杀人犯，竟然还有人记得你？“
宋子冉咄咄相逼，男人惊恐的看着宋子冉，现在的宋子冉跟他印象里的那个女孩儿完全不一样了。
男人的心揪起来，这一切都是他害的。
宋子冉在狱警的警示下，没再开口，胸口因为气愤不停的上下起伏。
男人嘴唇动了动，重新开口。
“对不起，我……我错了，但我还是要谢谢你，冉冉，我的好女儿，你安排我进来的心意，我领了“
男人看着宋子冉，左手放在玻璃上，暗黄的双眼里带着些温柔，
“以后就不要来看我了，离开这座城市吧！重新开始“
那样的眼神，宋子冉已经很没有在他眼里看到过了，她脑海里闪现小时候父亲陪她玩过家家、玩荡秋千、玩骑马的片段，以前的男人，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父亲，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甚至还喜欢跟着她玩过家家的游戏。
以前，是那样的美好。
想着，宋子冉眼眶里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眼睛也有微微发红。
“别哭，孩子，别哭“
男人也哭了，眼里饱含了自己的愧疚，包含了永不再见的诀别。
宋子冉抽噎了一声，起身，对着电话里喊，
“你tm就是个混蛋，死在里面我都不会再来看你了“
说完，宋子冉挂断电话，冲出探监室。
男人看着宋子冉跑出去，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她明白，宋子冉对他还是有感情的，也不无安是怪罪，不然，也不会费尽心力将他安排进监狱。
那次案件，男人确实不是杀人凶手，他的妻子的确是失足致死，但也脱不了关系，被关了几年。
但出狱后，他的生活也很不好过，之前的债主找上门，他没钱欢，被人打断一条腿，过着连乞丐都还不如的生活，甚至还要面临随时被讨债的风险，生活更是惨。
可就在一次被债主再次找上门的时候，一群警察来了，说他涉嫌贩毒，最后，被判了无期徒刑。
就在法庭上最终决判被带的时候，他看到乔装坐在听证席上的宋子冉，那时候，他就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她安排的，不管是不是宋子冉任然不放过自己，还是单纯的想让自己逃离被追债的生活，他都无话可说。
进了监狱里，其他狱友都说他室靠关系进来的，享有一些不该有的，比如有专门的医生给他治疗那条废腿，每月定期还有人送水果、衣物等等。
每一次面对狱友们的调侃，男人都不说话，他明白，那些都是宋子冉安排的。
他，还有什么怪罪的呢？
男人起身，对着对面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后，跟着狱警走了。
门背后，宋子冉背靠在门上蹲着哭泣，尖厉而嘶哑的哭声是那么苦涩，仿佛在黄连水里泡过似的。
程桦走过来，蹲在，紧紧的抱住她，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嘶哑的哭声被埋没在衣物间，听起更像加的痛苦。
宋子冉明白，这是最后一次跟这个城市说再见了，这是摆脱以前最后的一件事。
她明明很想认真的、冷静的跟他说再见，可，终究是没有，明明应该很开心啊！自己终于可以脱胎换骨了，可为什么自己的却像是进了搅拌机一样的疼，为什么，为什么？！！！
飞机上，宋子冉看透过机窗，看着下面像蚂蚁一样小的城市，原本红肿的双眼又开始酸了，飞机轻轻颠簸了一下，然后穿过云层，像箭一样，飞向高出。再看下面，那座城市什么也看不到了，能看到的只有厚厚的云层。
刚到机场，宋子冉看到了好几个未接来电，全是格闻打来的。
“刚下飞机，出什么事了？”
昨天嘶哑过度，宋子冉的声音有些哑，格闻半倚在吧台，可能是喝的有点儿多，眼前的晃眼的灯光看着有点儿晕，脑子也不太灵活。
听到宋子冉声音哑了，嘿嘿嘿一笑，调侃，
“哟哟哟，跟小弟弟玩的凶啊！”
宋子冉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这家伙一定是又喝多了，也不追究，
“刚从C市回来”
话一出，手机对面的人立马闭嘴，过了一会儿才说，
“不好意思，几天没出酒吧了，不知道今天是……”
宋子冉的事他多多少少是知道些的，格闻本人也是C市的，当初跟着宋子冉一起来到了A市。
“没事，是有什么急事吗？“
格闻咳嗽了一声，正经起来，找了一个稍微安静的地方，酒吧白天黑地都充满了嘈杂，所谓稍微安静点儿的地方，也不过是像厕所等那些人少一点儿的地方。
“查到了，刘承那家伙确实出来，好像是他找人交了大笔的保释金才出来的“”前几天，又去找了你那三个室友的麻烦，幸好我让阿宝贴身保护她们了“
阿宝？宋子冉眯了眯眼，有些印象，是那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大汉。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种人属于睚眦必报，要做就做彻底点儿”
宋子冉跟着程桦往机场外走，刚出去，就看到某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门口，手里拿了一个红色的气球。
宋子冉轻笑一声，刚刚沈岩说的一眼就能看见他原来是这样的吗？
往前看过去，那个飘在天空上的红色气球确实很引人注目，但更让她注意的是，那个认真在四处探望的少年。
“好，就按照你说的办，人找到了，跟我说声”
挂断电话，宋子冉就和程桦拉着行李箱往沈岩的方向走过去，沈岩也看到了，主动上前接过宋子冉手里的行李箱，脸上咧嘴笑。
看到这一幕，自己拉着行李箱的某人瘪了瘪嘴，酸溜溜的说，
“诶哟，我是不是该立马走开啊！闪瞎我的狗眼”
沈岩明白了，立马去抢程桦手里的行李箱，程桦闪过，招招手，
“可别，我可受不起”然后，转身看着宋子冉，
“那我一个人先走了，就不当灯泡了，我也要去找小弟弟了”
“欸……我好像发现了一个……”
话还没说完，程桦盯着某个方向，拉着行李箱快步的走过去。
宋子冉耸耸肩，笑着看向沈岩，
“走吧！“
沈岩注意到宋子冉双眼很久了，但还是没有问出来，直接牵起宋子冉的手，十指相扣，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