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时姜的预产期是在秋天，一个美不胜收的季节。
每到傍晚时分，万道霞光被枝叶剪切成碎片，分撒在浅灰色的水泥地面。树干参天，风起苍岚，行人走在街上，偶尔能收获一两片熟透得能清晰看到脉络的叶子。
整一个城市温柔得不成样子。时姜喜欢在这种舒适的氛围迎接新生命。
临近预产期，苏婉晴特地请了一名为孕妈训练肌肉的瑜伽老师。
时姜练瑜伽的时候，季影就守在旁边，风雨无阻，生怕她一个动作不对头，扯到了筋络。有时候老师也会教双人瑜伽，或者是教一些准爸爸需要在旁协助的动作，季影都会用心地学。
在外人看来，元新集团的太子爷无非是一个传奇级别的天之骄子。可当瑜伽老师接触后却发现，他其实也是人，两只眼睛一张嘴。面对即将就任的新身份，他跟常人无异，会紧张，更会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
不是每个人生来就会做父母的。苏婉晴和季元青他们是这样，叶善思和时侯光是这样，现如今轮到后一代的季影和时姜，也亦然。
充足的准备是为了未来不试错。不过，百分百不试错的概率近乎零。两个新手爸妈，在同时面对很多个第一次经历的时候，哪怕是神仙般的智商都没法避免一些雷区。
就比如现在，托着时姜的肚子时，季影竟能严肃得板起了面孔，一连带动着时姜都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神经一紧绷，肚内的小淘气就开始造反。她着实是怕了这位还没出生就可劲儿折腾人的小冤家。
季影察觉到她眉间微微颦起，立即停了动作，“不舒服吗？”
“是有点。”时姜示意他让自己平躺缓缓，可是一坐下就感觉腿间有点湿。一摸，是无色透明的液体，她第一反应是漏尿，吓得赶紧遮掩住，支开了季影去楼下倒水。
季影虽然觉得她反应可疑，但也没说什么，动身照做。上楼下楼不过半会儿的功夫，再回到瑜伽室时，时姜在瑜伽垫坐着的地方已经变成了暗沉的颜色，一摊透明无色的水浸进去，显眼无比。
她这会儿正在打电话问苏婉晴。
“无色透明的液体？…”苏婉晴喃喃着重复，下一秒灵光乍现，几乎是脱口而出嚎叫道：“是羊水啊！大包子呢？让他赶紧叫救护车！！”
时姜：“……”
哦，是羊水破了。
等等，羊水？破！了！
季影站在几米之外已经听到了苏婉晴的指令，懵愣了会儿才想起要联系闵景辉，让他立马从私人疗养院安排一辆救护车过来接送。
挂完电话，他是紧张的，时姜也是。两个人相视无言，都不知道此时此刻除了平躺着等救护车还需要做些什么。
“季总。”时姜抿了抿干涩的唇，想了好半天才问出一句，“家里的饮料还有吗？就让我再尝一口吧。”
季影：“…………”
羊水破后的四小时内，时姜在医院检查完胎儿的情况，顺利安排到待产房。
她已经进入规律的宫缩期，手捂着一阵阵疼的肚子，唇色苍白，看样子胎动得更频繁。
季影第一次直观看到时姜疼得额头渗汗的样子，一遍遍地吻着她的额头，说着一些鼓励的话。到了最后恨不得跟她同进退，伸出手臂，让她如果觉得忍不过去就拿手掐。
时姜当然没跟他客气。等到宫口开的期间，愣是把季影的手掐得青一块紫一块。她本身不是个怕疼的体质，也依旧招架不住这长时间的，一阵比一阵加剧的痛。
一场分娩都是一次脱胎换骨的生死历劫。
时姜在结束了长达十几个小时的拉锯战后，终于切身地体会到谢星阑曾经所说的一句话，“母亲是一个伟大的存在。”
而同时，她又开始理解，当初母亲叶善思为什么会一碗水端平，在时聪回来之后将对她的关心加倍返回到他身上。因为都是她的骨肉，都是她十月怀胎，历经九死一生去鬼门关游荡一圈才获得的至宝，本就没法厚此薄彼。
有些道理和感悟，到底是要在重走了父母的路之后才能懂得。如果不是遇到个季影，兴许她这辈子都没法解锁这个身份，更别说站在新身份的角度去看待问题。
当然，过去的伤害她并不是原谅了，而是，应该忘了，没必要的，没必要因为别人的试错而困住自己。
时姜被推出产房的时候，见到季影当即泪雨滂沱。她说不出大概是个什么心情，只觉得好累。
季影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也能从她的倦态可见一斑。虔诚的吻烙印额头，口口声声安慰她：“阿姜乖，你做得很好。”
“接下来就交给我吧。下个月我就去上节育环。”
孩子是意外，有一个意外就够了。
妻女平安顺遂，他在产房向佛许的愿已经实现，余生已经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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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季珀安，乳名神童。
至于为什么会取一个难以启齿的乳名，她的爸爸表示，这需要从她妈妈怀着她的时候，畅想孩子的智商说起。
“三岁知天文懂地理，五岁能编程发明，十岁开始攻读斯坦福大学学位。智商超群，艳压群芳，冲这个实力就应该叫…叫季神童。”
季影还记得，时姜说这句话的时候，叉着后腰挺肚的小女人模样。冲着这难得骄纵的得意样，哪怕她当时就是随口一提，他都记在了心里。
季珀安听完，霎时陷入沉思。
作为元新集团总裁的长女，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千金大小姐，她开始意识到，原来这世上还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但是…管他的！
等出了这道门，她依旧是属于风的女子。
安全帽一戴，防护罩扣好，她就能在自己专属的大院子里，将玩具车开出了赛车的气势，十天半个月报废一辆车是常有的事。
有时候做一些极限运动，比如滑轮或滑板等等，都会把两个膝盖摔得伤痕累累。但奇怪的是，她就是一点都不喊疼。
季影和时姜有时候就非常纳闷，这种野性子究竟是像谁。简直就像是一个被宠坏到极致的脱缰小野狼。
这一个疑惑，直到季珀安三岁的时候有了苗头。
这一年，也刚好是老二季雨在外面结束任务回来的头年。
当年朔天阳做走|私生意的上下线牵连的关系网庞大，季雨和顾彦两代队长部署了整整三年，才终于在第四个年头将大部分涉案的人员逮捕归案。
都是在跟死神打交道的活儿，这当中的险阻，不言而喻。
可能是久经实战，季雨身上自带一股宝剑磨砺的硬朗感。
季珀安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二叔。当即绕着他人绕了一匝，再跳下滑板，仰着头竖起一个大拇指，“酷！”
“小家伙，竟然一点都不认生啊。”季雨鹰眼一柔，粗粝的掌心将她的碎发揉成了团。
但季珀安一点都不介意，不拘小节的性子跟季雨如出一辙。
圆润软乎的小手向上举高高，奶声奶气撒娇道：“二叔，牵我手手哦。我带你回家。”
“……”季雨愣了愣，对上粉团子澄澈水灵的眸子时，嘴角一扬笑成了憨憨：“人小鬼大。”
季珀安从那一天开始，最喜欢接触的长辈就又多了一个二叔。但是二叔很忙，回来只在他们家待半天就跑得不见人影了。
问爸爸妈妈，他们也说不知道。不过季珀安觉得他们是在骗自己，因为当天晚上，她听到妈妈在房间跟爸爸讲悄悄话，像“野性难驯”、“像极了老二”之类的话，这些话她都听得一知半解。但是有一句话她听懂了，说是担心自己以后可能要走老二的路，上交国家。
这可让她兴奋得呀，长大后当真有这种好事吗？！她迫不及待想成为二叔，上交国家听起来多酷啊，比开赛车玩滑板酷多了。
但是季珀安小朋友太小了，第一天还兴奋，第二天睡醒她就又忘记了这回事。
因为她想成为的人太多了。
想成为爸爸，可以賺钱给妈妈，也想成为妈妈穿好多好看的衣服。有时候想成为朔盼舅舅，因为舅舅家有好多玩具机器人，还有个美美舅妈做好多好吃的。向格年舅舅可以全世界到处旅游，还会拍好看的照片、伍斯舅舅会画画，宁檬姐姐会电脑…
她想成为的人太多啦，但是心思变得太快，谁都成为不了。
爸爸妈妈也让她不要那么快长大，所以，季珀安小朋友已经快三岁了，她还是那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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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这些年苏婉晴也明显老得多，没有之前那么有活力。至少，看到季珀安将玩具车开成赛车的阵势时，总能被吓得不清。
季元青调侃她总算是理解了之前老大季影亲自去武舒酒庄捉人，阻止她玩赛车跳伞等等极限运动的心情。
可能是当年替季影还俗时酿下了佛因。每一年得知季雨又在出任务休不了年假的时候，她带着季元青去寺庙修行祈福。
这群兔崽子长大了，两条腿就长他们身上。她没法将人时时刻刻拴在身边，只能是求一份儿孙福。
正值晌午时分，一辆飞尘走沙的SUV径直开到季家门口。身穿军服的男人等不及车停，直接开门跳了下来。
苏婉晴看得心中一惊，骂都骂不动，直接上手揍。季雨嬉皮笑脸，倒也不躲，生生挨完她几下再凑近耳边，“妈，我回来了。”
苏婉晴吹胡子瞪眼。可乍一见，依稀能看到她泛红的眼眶，直截了当的问：“这一回什么时候走？”
“不走了。”季雨摸了摸鼻尖。难得羞赧，低着声，“哦对，我回来娶媳妇的。不用您张罗着找，一下已经带在车上，您只管点头就行。”
话落，他身后的门开了。
向格年从车上下来。在热带地区待得久了，他晒得皮糙肉厚的，已然褪去了过去阳光但稚嫩的气质。
顶着个自由摄影师的身份，季雨在哪里去任务，他就陪同着在哪个地方当眼线。好几次经历过九死一生，不过每一次都化险为夷。
三年历练，向格年在举手投足间都稳重了不少。
他自我介绍道：“阿姨好，咱们以前见过的…”
“我知道。”苏婉晴凭借着强大的记忆力快速回忆出来，“向家的小儿子嘛，也是姜姜的朋友。”
“对。”向格年点头。
余光瞥见季雨在旁使眼色，他总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准备开溜，“季队已经送回来了，那阿姨我这边就先…”
季雨阻断他的来路，开门见山：“还阿什么姨啊。咱们昨晚不是说好的吗，都可以改口叫妈了吧。”
苏婉晴：“……”等等，让我缓缓。
向格年：“？？？”
昨晚不应该是，他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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