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程家一走远后,林路遥立刻搬来一张桌子,上面在叠一张椅子,轻巧的跃上去,快速打开幸存的天花板头顶灯灯罩,在电线接口处的小盒子内取出一个裹成拳头大小的布包。
父亲临死前眼睛瞪着天花板,想必是要给谁传递信息,可就算没有父亲的提示,她也知道父亲有在灯里藏东西的习惯。
她刚要打开便听到程家一的脚步声,赶忙跳下来把布包藏在自己的手提包里,再把椅子放回原位。
“还真有一个中国人来过,不过他很快就走了,好像是带着一个受伤的日本人。”程家一气喘呼呼说,“这小李子问话也不问清楚。”
“想必是他们的同伙。”林路遥说:“不过为什么要分两拨来呢?”
“这个倒是得好好琢磨琢磨。”程家一摩挲着下巴,“不过这里是不能住了,如果查实你父亲是共党,”他语气一顿:“公董局可能会收回这套房子。”
林路遥点头,就算不收回她也不会在这里住。
“你有亲戚吗?”程家想了想问:“去亲戚那借住几日?”
“没有亲戚。”林路遥拎上小行李箱:“我去住旅馆。”
战后的上海一直笼罩在烟尘里,迷的人睁不开眼睛,林路遥就近找了一家旅馆住下,在确定安全之后,打开布包,里面除了两捆法币、几张便签,还有一把银行保险柜的钥匙。
她住在二楼,对面便是霞飞路,此时已经戒严,外面没有一丝响动,她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脑中便浮现家人惨死的一幕。
迷迷糊糊的她听到外面有说话声。
“她出来过没有?”是程家一。
“好像没看见出来吧!”
“都一天一夜了还没有出来!你赶紧把门给我打开。”
“这。这不行啊,程队长。”
程家一貌似踹了那人一脚,“出了事你能负责吗?赶紧打开,出了事我负责。”
掌柜一打开门,程家一便冲进去,屋里没有开灯,窗帘挡的严严实实,只见林路遥躺在床上,小小的人完全陷在被子里,眼睛睁着看向天花板,眼里没有焦距。
“她是不是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也没喝水。”程家一问掌柜。
“额。应该是吧!”
程家一大怒,踢翻了一条椅子,“那还不快去,给我下碗混沌。”
掌柜连忙跑下楼。
“你怎么了?”程家一问完之后觉得自己问的有点多余,于是又说:“先起来吃点东西。”
林路遥不说话。
这时,掌柜端杯水上来,“先让这位小姐喝点水吧!”
程家一见林路遥不说话,不动作,干脆把她扶起来,坐在床上,把水杯递到嘴边。
林路遥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她想不起来喝水,也想不起来吃饭,她知道自己这种病症是重大创伤后遗症,很正常,无须担心。
此时,她看见水,才觉得渴了,于是大口喝起来。
林路遥喝过水又重新躺下,程家一看着气不打一处来,大吼:“你能不能跟我说一句话。”
沉默。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过了一天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依旧沉默。
“你家人的遗体我已经处理完毕,你可以接走他们了。”
林路遥眼皮轻轻动了一下,又归于沉寂。
掌柜端着馄钝进来,看见这一幕说:“不会是被魇着了吧,听说前街紫文苑死了三口人,会不会冤魂不散找上这位小姐!”
冤魂不散会找自己亲生女儿吗?要找也是找那些日本人!程家一白了他一眼:“别瞎说,放下馄钝出去。”
见掌柜的关上门,他又换了温柔的语气,像哄孩子一样,“看着馄钝多香啊,正宗的上海小馄钝,快起来吃一口。”
馄钝冒出的丝丝香气钻进林路遥的鼻孔,引得她肚子咕噜叫了几声,这才发觉自己饿了。
“真是上辈子欠你的。”程家一哼了一声,拿起汤匙,吹凉了馄钝,喂到林路遥嘴边。
夜幕将要降临,街上有小贩们吵嚷着收摊的声音,有归家的人们焦急的脚步声,也有夫人们吆喝着自家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
在与他们一墙之隔的小旅馆二楼,程家一一边喂林路遥吃混沌,一边讲着巡捕房发生的有趣事,他喂一口,林路遥吃一口。
林路遥永远也不会忘记,在她回上海的第二天晚上才吃到了家乡的小馄钝,而这碗小馄钝,是程家一喂她吃的。
此后的三天里,程家一每天都来喂饭喂水,一天三顿,顿顿如此,他也想要掌柜代劳,可林路遥只要她喂,其他人的都不吃,他也试尽了各种办法让林路遥开口说话,不过一切努力都是徒然。
“都是你给惯的。”程家一狠狠的骂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