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翻涌着墨色浪花,腐臭气息裹着磷火焦糊味直往鼻腔里钻。苏沉烟蹲在摇晃的小舟上,咬着半块发霉的馒头,碎屑簌簌落在沾满血污的衣襟上。这破船漏得比她的钱袋还快,偏偏往生铃又在锁骨处烫出个红痕,疼得她直龇牙。
“今天第七个了,阎君真该给我涨涨工资。” 她嘟囔着,竹竿第三次戳偏。水面下那具浮尸倒生得讲究,玄色锦袍金线绣着云纹,在幽蓝水波里扭曲成鬼脸,腰间半露的玉珏泛着妖异紫光,晃得她眼睛生疼。
“穿成这样跳河,阎君见了都得骂你暴殄天物。”苏沉烟指尖刚触到锦袍衣角,往生铃骤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黑雾从尸体袖口喷涌而出,瞬间在河面凝成冰晶锁链,缠住她手腕的刹那,苏沉烟闻到一股熟悉的腐肉气息——和上个月在孟婆汤铺后巷发现的碎骨一模一样。
她反手甩出五雷符,黄纸在黑雾中烧成青焰,符文却如泥牛入海,只燎到浮尸一缕湿漉漉的长发。
“诈尸加三成!” 她话音未落,尸体猛地睁开眼。淬着寒星的瞳孔映出她惨白的脸,眼尾朱砂痣红得像刚剜出的心头血。“第十世了,烟烟。” 浸过冥河水的嗓音擦着耳畔划过,湿漉漉的长发蛇一般缠上她脚踝,“这次还要用往生铃给本座纹眉?”
苏沉烟僵在当场,浑身血液似瞬间凝固。上个月在孟婆汤铺门口,她确实用这铃铛砸过个醉醺醺的亡魂——那家伙非说自己是战神转世,被砸出二郎神同款天眼时,也用这般寒星的眼神,拽着她的手腕,说什么“血契已生效”,且掌心温度烫得惊人。
此刻男人指尖擦过她颈间红痕,冰凉的触感混着幽香,玄色衣袍无风自动,袖口金线勾勒的云纹突然化作游龙虚影。
“容昭。”他逼近时,苏沉烟瞥见他指甲缝里若隐若现的灰白色粉末——和汤铺老板娘悄悄塞给她的碎骨,纹路分毫不差。“上古战神残魂,也是你逃了九世的契约夫君。”
“荒谬!” 苏沉烟刚要反驳,突然 “噗通” 一声,整个连人带竿翻进河里。刺骨的河水灌进鼻腔,铁锈的腥甜混着腐臭直冲天灵盖。容昭俯身捞她的瞬间,指尖因情急紧张而掐入她的手腕,而苏沉烟却看清他掌心的血色符文——和自己颈间被烫出的印记,竟像拼图般严丝合缝。
“放开我!” 她挣扎着爬回船上,却见远处青铜棺椁轰然作响。十二道血色锁链破水而出,锁链上的往生咒文泛着红光,与幽冥血海交相辉映,锁链尽头深深扎进幽冥血海。
容昭单手按住棺盖,冰蓝色灵力顺着指尖蔓延,在棺椁表面凝成冰花:“三百年前,你为救苍生自毁元神。我以战神之血为引,在往生殿为你求来十世轮回。可你每一世都在成年那日跳进冥河,是真忘了,还是在躲我?”
苏沉烟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脑海中闪过模糊的剧痛。
“当年本座为你挡下三十三重天雷,如今要借你往生殿的忘川水洗魂。”他突然扣住她后颈,强迫她看向棺内,“看清楚,这就是你每一世都要亲手打捞的……”
苏沉烟瞳孔骤缩。棺内沉睡着与容昭容貌相同的尸体,心口插着冰晶匕首,刀刃上还凝着未干的血珠,而它的纹路竟与往生铃如出一辙。那些血珠突然化作光点,顺着她颈间的铃铛裂痕钻了进去。一时,记忆的碎片如潮水般涌来:身穿嫁衣的女子纵身跃入冥河…… 容昭持剑斩断天地法则……往生殿内青玉案后,阎君修长的手指抚过生死簿,书页上密密麻麻写满“容昭”二字,最新的墨迹正滴滴答答落入冥河……
为何这些场景让我胸口发闷?为何摆渡人只能打捞面容模糊的浮尸?为何往生铃总在午夜发烫?为何……
苏沉烟头痛欲裂,恍惚间又看见往生殿禁地里那卷残破的古籍。泛黄的纸页上画着:上古时期,冥河之上的神魔大战,而摆渡人的往生铃,正悬在战神心口,能唤醒沉睡的战魂。
蚀骨魔君的骨笛声,突然刺破夜空,彼时,成百上千的黑雾从河底翻涌而出,带着万鬼哭嚎的杂音,化作巨型骨手抓向小舟。“原来往生殿的摆渡人,从不是引渡亡魂,”容昭的声音混着骨笛声传来,“而是在偿还战神的情债。”
他用灵力奋力催动冰晶锁链直指魔君,淡蓝的微光瞬间划破黑雾,空中久久地回荡着似骷髅摩擦般的声响。
容昭将她拽进怀里的瞬间,苏沉烟闻到萦绕千年的寒梅香——这气味,和她小时候在忘川边捡到的龙鳞分毫不差。
苏沉烟喉咙发紧,试图挣脱却被容昭箍得更紧。蚀骨魔君的骨笛声骤然拔高,黑雾凝成的巨型骨手指尖滴落墨绿色毒液,所到之处河面滋滋作响。
容昭低喝一声,灵力暴涨将骨手震得偏移半分,可那墨绿色毒液仍溅落在他肩头,鳞片被腐蚀出缕缕白烟。苏沉烟趁机抽出腰间缚魂索,咒文随着甩动在空中划出赤芒,却在触及黑雾的瞬间被吞噬。
蚀骨魔君的笑声混着骨笛呜咽,震得苏沉烟耳膜生疼。
霎时,巨型骨手轰然砸下,容昭冰蓝色灵力凝成的护盾应声碎裂。苏沉烟被气浪掀翻,后脑重重磕在船板上,往生铃剧烈震颤,铃身裂痕中渗出的金光与容昭鳞片下的血迹在空中交织成咒文。
腐臭的黑雾裹着骨刺擦着苏沉烟耳畔掠过,惊惶间,她记忆骤然闪回——只见往生殿穹顶那幅斑驳褪色的壁画——战神执往生铃立于幽冥血海之上,脚下踩着与眼前如出一辙的蚀骨魔君虚影。
记忆如海浪般汹涌……千钧一发之际,容昭突然咬破指尖,将带血的灵力注入往生铃。金光暴涨间,铃身裂痕处浮现出古老的符文,与穹顶壁画上的咒印遥相呼应。
蚀骨魔君的骨笛声突然变得尖锐刺耳,黑雾凝成的骨手竟开始扭曲溃散,墨绿色毒液在空中蒸腾成紫色毒雾。
战斗间,她注意到容昭鳞片下渗出金红血迹,那些血迹滴入冥河,竟让河水沸腾起来。
“抱紧了!”他冰蓝色的灵力裹住两人,“本座带你去看看往生殿的真相……比如为什么你捞的每具尸体,都会在子时变成本座的模样。”
容昭后背凸起的鳞片划过苏沉烟掌心,带来冰与火交织的触感。她余光瞥见容昭耳后闪过一抹淡金色鳞片反光,那鳞片的纹路,竟与往生铃裂痕处藏着的细小鳞片纹路严丝合缝。
小舟冲破河面的刹那,青铜棺椁正悬浮在翻涌的血浪之上,泛着冷冽的幽光。苏沉烟抬眼望去,往生殿飞檐下本该悬挂往生簿的位置空无一物,唯有一滴滴暗红的血珠顺着檐角滴落,在地面晕开诡异的皮影戏图案——那些皮影人偶的后颈,竟烙着一枚与她颈间灼伤相同的红色印记。而不远处,孟婆汤铺的灯笼明明灭灭,老板娘倚在门框边,对着她的方向缓缓摇头,嘴角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苏沉烟烟瘫在摇晃的乌篷船板上,冷汗浸透的掌心黏着未干的血渍,往生铃表面的裂痕如蛛网蔓延,深处渗出的金光忽明忽暗,似在警示某种不详。
船身猛地倾斜,冥河水翻涌着扑上甲板。远处梆子声穿透迷雾,惊起漫天血色鸦群,羽翼拍打声像无数把利刃划过耳膜。苏沉烟握紧碎骨,指节泛白,十世轮回的谜题在脑海中翻涌。哪怕幽冥界的万千恶鬼阻拦,她也要撕开这重重迷雾,让真相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