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看到有点欠妥,准确来说应该是宋逸感觉到的。
陶瓷器物的底部,会承制一个圆圈来承托起身,这个部分的学名叫做圈足,但是宋逸手中这只瓷瓶的圈足却有些问题。
瓷瓶本身造型中正,触手温润,尤其是其中蕴含的充沛元气,让宋逸刚一入手就能确定这是件古物,但是这瓷瓶的圈足却差了一点,不禁蕴含的元气寥寥无几,瓷胎的触感也和瓶身有些区别。
宋逸心里一动,托起瓷瓶迎着阳光,仔细去看瓷瓶底部和圈足连接的地方,稍稍调整角度之后,便隐约看到了一条极细的缝隙,说明这只圈足是后接上去的,这样一来就很有意思了。
瓷器鉴定和其他古董不太一样,金银玉器考的是眼力,而鉴定瓷器更多靠的是感觉。
尤其是这种通体釉的单色瓷,没有笔触、图案风格之类的因素佐证,唯一能仰仗的就只有感觉,一眼看过去,真假往往就在一念之间,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底款就变成了一个很重要的鉴定因素。
也正是因为如此,不法分子在造假的时候,会事先收集一些损毁的古瓷,然后把带有底款的圈足粘合在新出的器物上,再将粘接处妥善处理,确实能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随着技术不断发展,新瓷接旧底的物件越来越多,就连樊云楼资历最老的鉴定师,都免不了有打眼的时候。
可是这只瓷瓶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旧瓷接新底,连接处也没有太仔细的处理,好像生怕别人把这当成真货似的。
宋逸又托着瓷瓶仔细看了一会儿,便断定自己绝对没有看错,随即视线一转看向林老爷子,似笑非笑的试探问道:“老爷子,您这东西是从哪儿收的?”
林老爷子见宋逸半天不说话,便知道他已经看出了门道,微微一笑吐出了三个字:“樊云楼。”
“什么?”
宋逸闻言一惊,差点没把瓷瓶扔到林老爷子脸上,这反其道而行之的奇怪物件,居然是从樊云楼出来的?
林老爷子似乎早猜到宋逸会是这个反应,哈哈一笑解释道:“别误会,这东西不是樊云楼的,只是原来的物主非常谨慎,怕私下交易会出问题,于是我们就在樊云楼做了个保,顺便出了个鉴定证书,好让双方放心。”
宋逸心里一动:“老爷子,那份鉴定证书能给我看看吗?”
林老爷子自然不会拒绝,但鉴定证书他放在家里,所以三人又一同朝楼上走去。
进门来到沙发上落座,林老爷子很快就把鉴定证书找了出来,宋逸道了声谢接过来,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去看鉴定师的名字,是一个叫“杨胜”的人。
“杨胜……杨胜……”
宋逸念叨几遍,终于有了点印象,这人以前是一位老鉴定师的徒弟,没想到现在居然也当上鉴定师了。
递还鉴定书,宋逸心里又开始犯嘀咕,他不了解杨胜的眼力,但杨胜的师父很有本事。
那老爷子姓段,早年间是一家大当铺的朝奉,一辈子经手的宝贝不计其数,尤其是在瓷器方面,东西摆在桌上远远扫一眼,就能说个九八不离十,所以还有个外号叫“一眼断”。
按理说名师出高徒,师父都一眼断了,杨胜就算再不济,跟了段老爷子十几年,也该学到三成的本事,怎么会看不出来这圈足有问题?
而且这件东西是旧瓷接新底,本来好好的一件唐代瓷瓶,就这么成了明清的物件,别看只差了几百年,却直接把价格砍掉了一半不止,哪个缺心眼的会这么造假?
宋逸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就在这时,林老爷子收好了鉴定书又凑过来:“小逸,东西你也看完了,觉得怎么样?”
“嗯……看不清楚。”
宋逸想了一下摇摇头,这是一句古董圈子的行话,不是他看不清楚,而是他觉得这东西有点问题。
正常人听见这话都不会高兴,可林老爷子却呵呵的笑了起来:“说说,怎么个不清楚?”
宋逸觉得林老爷子的反应不太对劲,但也没隐瞒什么,先把自己发现的说了一遍,然后又托着瓷瓶走到窗口,迎着阳光让林老爷子去看接缝处的那条细线,全都解释清楚之后,却发现老爷子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所以……这是把一件古董给做新了?”
林老爷子似笑非笑的试探问道,宋逸听见这词不由得一愣,古董行里常有“做旧”的说法,但这“做新”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嗯,就是做新了。”
宋逸点点头,林老爷子又追问道:“那你觉得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宋逸心说我哪儿知道,无意中看到林老爷子的笑脸,忽然心里一动试探说道:“原来的物主,不想让人知道这件瓷瓶的真正价值?”
“哈!你小子果然聪明!”
林老爷子毫不吝啬的夸赞一声,宋逸先是微微一怔,接着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先前在楼下的时候,宋逸就觉得有点奇怪,虽然这只瓷瓶算是件宝贝,但林老爷子家里的宝贝多了去了,比这瓷瓶更好的东西,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怎么就能那么爱不释手呢?
直到刚才被林老爷子一夸,宋逸才突然反应过来,真正让老爷子高兴的不是瓷瓶,而是这件事。
原来的物主可能不是真的想卖掉瓷瓶,所以在古瓷下面接了个新底,从而让这件瓷瓶的价值大幅降低,这样将来回购的时候能方便一点。
可是这点小伎俩没瞒过林老爷子,他将计就计,用低价收了件宝贝,赚了多大便宜还在其次,赢下这场斗智才是让老头高兴的地方。
想通了这一点,宋逸顿时觉得有点哭笑不得,谁能想到林老爷子这么大年纪的人,居然会为了这种事沾沾自喜,“老小孩”说的应该就是这种人了。
林老爷子宣传了自己的光辉事迹,情绪明显又高涨了几分,拉着宋逸喋喋不休的说了半天,忽然想起什么“诶”了一声:“小逸,我今天收到张请柬,说你们樊云楼有件重宝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