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妈是个非常传统的女人。
上岸失败后,她安排我和“优秀才俊”相亲,火速结婚。
婚后又催促我生个男孩传承香火,并传授我她的生子秘方。
我一一照做,肚子却始终不见动静。
邻居讥讽我,我妈也替我着急上火。
就在我和老公准备过继之时,她挺着大肚子敲响我家大门:
“女儿啊,以后甭吃药了,妈给你怀了个儿子!”
01
我妈来的时候我正在厨房里做晚饭。
公公出去打牌不会回家,但瑞平今晚值夜班,即便我刚喝了药吃不下东西,我还是得给他准备好饭菜。
她胳膊上塑料袋悬得满满当当,努力腾出手从兜里翻出钥匙,自己开了门。
“招娣啊,妈给你带药过来了,快熬上,趁药材新鲜药效最好!吃了咱们就生个大胖小子,妈再过来给你带儿子,你就安安心心坐月子!”
“妈,我改名了,现在叫陈书不叫……”
我妈眉头一拧,把腥臭的猪肚扔在桌上,走进厨房骂道:“什么改名?你就是改了这个鬼名字才会生不出儿子!”
说着见我要顶嘴,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开始嚎叫,“可怜我的孙子哟,就是你这个当妈的作妖,才把你盼不来哟我的孙孙呐……”
我看着手里洗到一半的菜,深吸口气扔下,转身去拉她。
我还没蹲下,她就张着巴掌朝我身上拍。
她在农村长大,又在外头讨了这么多年生活,一身力气比牛还大。
啪啪的巴掌,一下又一下,打得我身上火辣辣的疼。
我忍着痛要扶她起来,周瑞平却先我一步走进厨房把她搀起来,好声好气地劝她消消火。
看样子他是被我妈吵醒了,听见我妈在外头哭喊就出来了。
我妈靠着周瑞平的胳膊,手抚着胸口,一副喘不过气的样子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周瑞平坐在我妈旁边,指着桌上我妈带来的猪肚对我说:“对妈发什么气啊!妈大老远来一趟还特地给你带东西,看这猪肚,又贵又重,多不容易啊!”
我不想争辩,吵起来又要没完没了。
他却自觉占据上风来了劲:“几点了还不去做饭,傻站着干什么呢!”
一看时钟,快到点了,我回厨房继续做饭。
油锅沸腾,我被扑面而来的热蒸出一身汗。
除了滋滋作响的煎豆腐外,我还能听见周瑞平和我妈在客厅说话,无非就是我没有孩子这点事翻来覆去的讲。
做完饭周瑞平说不想在家吃,我打包好饭菜外加几个火龙果和芒果让他带去医院。
我妈亲切地送周瑞平出了门,目送他走出很远。
02
人走以后她紧张兮兮地关上门,把我赶去吃饭,自己拿着猪肚和一袋子东西进了厨房忙碌。
我在桌前吃饭,没什么胃口只对付两下。
一股突如其来的恶臭在家里弥散开,刺激得我直犯恶心。
转头看,我妈端着一碗黑棕色的汤出来放在我面前,劝我趁热喝掉:“女儿啊,这是妈千辛万苦去老神医那里求来的秘方,老神医可跟我说了,这方子那是灵得不得了,咱们喝了肯定能生个儿子!”
我身子向后仰躲她,捂着嘴猛摇头,被这汤恶心得说不出话来。
这所谓的“药”里不知道放了什么,又腥又臭,还飘着一层厚厚的油花。
“妈你是……不是被……骗了……”我强忍吐意艰难问道。
她一脸不赞同的看着我;“人家神医那么有名怎么可能骗我!你看这猪肚,这羊腰,这益母草夜明砂的,都是正经好东西,喝了肯定对身体好,乖,来,张嘴,妈喂你。”
“快喝啊招娣!喝了病才能好!”
她使劲抓住我肩膀,要强灌我喝下去。
“我真不喝!”
“喝!”
我猛然将药碗打翻在地,连带着桌上饭菜也掀了下去。
药碗摔碎那瞬间仿佛时间暂停,我妈维持着喂药的姿势站在原地,手仍然掐着我的肩。
楼下倏忽一声鸣笛打破房间凝滞。
脸上突如其来一阵剧痛,我捂住脸。
她指着地上那摊看不出原貌的药汤,手颤抖不止:“我是为了谁啊?啊,陈招娣?”
“我要不是为了你我会坐那么久的车走那么远去求佛拜神吗?要不是为了你我会到处替你求药吗?”
“有哪个当妈的会像我一样天天来给你熬汤煎药啊?你就这么对你妈啊陈招娣,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我盯着地上的汤汤水水发愣。
想着小时候屡屡流产生不下来的弟弟。
带着拖油瓶进门却一无所出被后爸殴打、意外丧偶后被婆家人指着鼻子骂扫把星的她。
长大后梗着脖子吃古怪偏方、呕着酸水血涎的我。
是啊,你为了谁呢,妈妈?
03
自从那天和我妈大吵一架以后,我妈就再也没来过。
我把家里的偏方药收起来,想着算了吧。
周围的邻居都说我是个不下蛋的母鸡,结婚快四年了还怀不上,我就是没有孩子的命。
家里上上下下都打扫了一遍,清出不少东西。
我用袋子装好,下楼找林婶儿把这些废品卖掉。
还没走到就听见林婶儿家热闹得很,不少邻居都在她家门口站着说话。
老小区居民很少,住的多是老人,都喜欢凑热闹。
我和周瑞平婚后在市中心买了房,是公公舍不得走又离不开人,所以把房子简单装修后短租出去。
我顾自拖着袋子走进林家,身后邻居们露出微妙的神情,彼此传递着不为人知众所周知的目光。
“林婶儿,您看这些东西您这儿收不收?”
林婶儿抱着什么坐在门口,包得严实的儿媳妇坐在她身后。
“哟,小书啊,瞧你累的,东西放这边来。”她颠着怀里的襁褓站起来,拉过我的手。
“小书啊,你看,俺们家新添的大胖小子,乖吧?婶知道你一直没孩子,来摸摸,沾点喜气!”
林家儿媳妇我知道,新婚两个月就有喜了,那几天我公公在家一直念叨,我战战兢兢头也不敢抬。
我强笑着摸摸小孩白白胖胖的手臂,“真可爱,婶子有福气。”
身后嘈杂人声如同沸腾油锅,襁褓里恬静睡颜扭曲如鬼魅。
林婶哄着孩子,窗前倒影变成狰狞的送子观音:“生啊!快生啊!”
我接过钱回家望着白茫的天花板想。
孩子。
孩子啊!
为什么没有孩子呢?我身体不好?
不对,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很强壮。
那是周瑞平不行?
04
我到周瑞平工作的医院楼下给他打电话。
他急匆匆下楼:“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扯着他胳膊往里走:“我们去生殖科看一下。上次去的时候你说你查过了没问题,今天再查一次。号我挂好了,走吧。”
他使劲抽回手臂:“你又发什么疯?!在我们医院给我挂男科?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你不查我就和林婶她们说你阳痿。”我松开他。
他紧咬牙关:“好!你很好!”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进了诊室才去候诊。
有些检查得过几天再来,医生拿着已经出来的结果:“你身体很好啊,剩下的你过几天再来查,目前来看是没有问题的……”
我捏着检查结果坐在诊室外头,周瑞平把报告往我脸上一扔:“我身体没问题,好得很!行了吧?”
周瑞平转身回科室继续工作,我随便买了点小吃垫肚子。
都没有问题,为什么会怀不上呢?
接连几天周瑞平都没回家。
我查了很多,决定做试管试试。
周瑞平在电话里很不耐烦,但最终还是答应了。
仍然是熟悉的地方,来来去去好几个月,等到成功移植那天,心落下一半,剩下的还在吊着。
失败、失败、还是失败!
就在我心灰意冷之时,婆婆突然病倒了,癌晚。
05
我婆婆以前是北边的,嫁到这里来,和娘家人已经没有来往。
住院这段时间公公依然早出晚归地打牌,大儿子周瑞平医院忙,二儿子在外地工作回不来,只有我上上下下地照顾。
婆婆躺在病床上,戴着呼吸面罩:“生儿不如养女啊!辛苦你了小书。”
周瑞平偶尔来看看,待不了多久就急匆匆要走。
那天婆婆坐起来,拉过我的手:“好孩子,我存了一笔棺材钱藏在柜顶上,你现在去取出来,别和他们说,有钱腰杆子才硬。这么多年在我们家,苦了你了。”
等我取完钱回来,婆婆已昏迷不醒。
应婆婆要求送回老家办葬礼。
呼啦啦一群人来,呼啦啦又一群人走。
丧乐低沉,老人要落叶归根。
旁人都在拭泪,公公还在打牌。
我手机铃响起。
“喂?”
“招娣啊,妈现在在你们村村口呢,你过来接一下,妈不认得路。”
我骑着小电动车去接,村里小路弯弯绕绕,汽车开不动。
远远就见我妈站在村口小卖部边嗑着瓜子和老板聊天,车到她跟前才反应过来。
“你这孩子,咋开这么个玩意来接你妈呢!妈不习惯。”
她坐上来,之后两天都是电动车载她,没见不适应。
我妈以前做过村里的厨子,丧葬流程她一顺就简单不少。
最后一天送完葬,就结束了。
我妈和公公先回,我和周瑞平把钱都结清以后才返回市里。
之前试管屡屡失败,我和周瑞平都不想再提生孩子这事。
我们决定最后再试一次,还是失败了。
周瑞平站在医院门口抽烟:“咱们过继一个吧。我老家有个侄子,你前几天也见过,他爸妈车祸都没了。你想想吧。”
我回家坐在沙发上捏着沙发枕漫无目的地想那个老家侄子,想周瑞平一年回不了几次家……
大门突然被敲响,拉开门,是我妈。
靠着门框,一只手扶着后腰,宽松衣服下肚子凸起。
她看着我,殷切地说:
“女儿啊,以后甭吃药了,妈给你怀了个儿子!”
06
我坐在桌子前,她低头摸着肚子,半晌没说话。
“到底什么情况,你这肚子怎么回事?”
我妈低头抚着肚子:“肚子……怀孕了!孩子已经四个多月了。我去问过了,人家说是个男孩,那我都盼了这么多年了,咋说都得把他生下来啊!”
我蹭一下站起来:“妈你疯了?你今年48了不是28!”
“48咋的了,咱们村张平家的不就五十来岁生的娃嘛,人家能生我咋就不能生了。”
“高龄产妇生孩子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是,人家五十来岁生了孩子,那人家生完没两年就去世了你怎么不提?”
“那是张平媳妇自己没福气!”
我气得直翻白眼,坐在椅子上不说话。
她看我不说话,自觉已经说服了我,一拍桌子高声宣布:“这孩子我必须生下来!”
我敲敲桌子:“你说得轻松,怀孕生产坐月子谁照顾你?”
“咋的?你妈这么大的年纪生个孩子你还不管你妈了?我生这个孩子干啥来了?不都为了你吗!你和瑞平结婚这么多年没个孩子多让人着急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啊?”
她站起来指着我,说完这番话又来拉我的手。
“小书啊,妈都这把年纪了,生了儿子肯定也是给你撑腰,对吧!你要是愿意呢,妈就让他上你户口,给你做儿子,也省得你再折腾什么试管婴儿浪费钱是不是……”
“上我户口?那我成什么人了?”
“你这孩子咋还跟妈犟呢!我听瑞平说了,瑞平在准备过继,那孩子都五岁记事了能亲你吗?妈肚子里这个不一样啊,那是你亲弟弟……”
我撇过头,听明白了,这孩子她是非生不可,生下来以后我还得供养两个祖宗。
不想再掰扯这事,我转过话头:“孩子父亲是谁?你怀孕了他怎么不来照顾你,你没告诉他?还是他不愿意?”
她收回手,眼神躲闪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名堂:“他、他、他……你甭管!反正肚子里是我儿子,也是你儿子,你就得照顾我!”
“我这两天就住这儿,跟你公公说过了,你现在去给我收拾个房间出来,妈累了。”
“我公公答应了?他答应也不行,家里没地方了,你累就少折腾。”
这房子逼仄得做饭都转不开身,上哪再变个空房出来。
她抬腿跺得地板咚咚响:“咋就没地儿住了!你婆婆以前不也住这屋吗?”
我已经听见外面楼道邻居上来的脚步声,准备走到门口去道歉:“难不成你和我公公睡一块?”
她小声嗫嚅:“那咋了……”
邻居的大嗓门响起,我应付完她再回来:“你刚说什么?”
“没说啥,你快给我找个地方歇会儿!”
07
我妈闹得我心力交瘁,过继的事只能先放一边,去找邻居问对面的空房子能不能租给我。
对门已经空置很久,邻居原本打算出售,但买家挑毛病,她直接不卖走人。
听我说要租,邻居大手一挥:“租啥!?不要钱,借你住了!别给家里东西磕了碰了就行。”
我妈说正好她原先的房子到租期了,干脆搬过来住,有人看着也方便。
我想发火,周瑞平先我一步答应下来,去给邻居送礼,给了点钱当租金。
搬家那天我妈说身子重不方便,钥匙往我手里一塞就躺下休息。
我带着周瑞平忙前忙后快一整天才算收拾明白。
难为周瑞平日理万机一个月回不了一次家还能抽出时间给丈母娘搬家。
她住进去后第一天拍着我家门说她房间灯不好,晃眼睛,要我换掉。
我装作没听见,在房里看书。
我公公正好打完牌回来,帮她换了新灯。
第二天坐在我家沙发上说床太硬晚上睡不安稳,要我另买。
我不为所动,琢磨怎么锻炼英语口语。
公公正好没出门,带着她去了家具城。
第三天坐在我房间门口,叹气说做饭太累,站久了腰酸腿疼。
我朋友叫我去逛街,傍晚才回。
到家以后发现厨房正有人做饭,笑呵呵地说她是我公公替我们请来的保姆。
……
我拉住急匆匆要出门的公公:“爸,王叔说你快一个月没和他一块打牌了,你手头是不是没钱了?”
“怎么就、就没钱了,我钱多着呢!我的事轮不到你管!”他挣开我气冲冲地出去了。
有钱怎么会不去打牌呢,老婆葬礼都在牌桌上的人会突然转性?
08
做饭有保姆家务有扫地机器人,家里没事需要我,公公骂我都找不着由头,我乐得清闲。
除了我妈。
大概是由于孕期雌性激素的改变,她脾气愈来愈阴晴不定。
在家时不时刺我两句,翻出小时候我那些“蠢事”来数落我,骂完又像意识到什么,过来拉着我抚她的肚子。
我的手放在肚子上,偶尔的胎动凸起的皮肤令我坐立不安。
保姆和公公有时坐在旁边,每看见一次胎动都兴奋大叫,我能感受到他们真切地为这个胎儿的成长而高兴不已。
我妈前几个月孕吐很严重,后面稍稍有所恢复,但口味变幻莫测。
保姆每天换着花样做各种菜,我妈却几乎吃不下什么。
她的胳膊越来越细,肚子却越来越大,我眼看着它像充气的皮球般一天天涨大,沉甸甸坠着,后来走路都需要人扶。
我感到毛骨悚然。
从前我从未如此深刻地认识到怀孕对一个人的改变有多大,听从家里意愿想尽办法得到一个孩子。
我真的想要孩子吗?
我妈最初还会昂首挺肚在小区散步,现在几乎不出门了。
保姆和我公公有时托着她在屋子里走动,我扶过几次都心惊胆战的,她呵斥我走得太快、步伐过大,我现在除了突发情况不会主动靠近我妈。
太可怕了。
在家待得难受,我干脆拉着朋友去上瑜伽课,每天上午去下午回,买了辆代步车,发霉的驾照总算派上用场。
早上保姆进门叫我起床后站在房门口迟迟不动。
“怎么了赵姐?”我端着水壶倒水。
“陈小姐,有个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她走过来,有些犹豫。
我喝着水,眼睛瞥向她示意直说。
她咬咬牙:“我发现您母亲……和您公公好像……”
她嘴开合几次,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好像在一起了!”
我“噗”一口咳出没咽完的水:“谁!?”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瑜伽课后劲这么大吗?是不是得换个课?
“您母亲和您公公!”
这个世界荒谬得不成样子了。
09
我和周瑞平面对面坐在餐桌前沉默,赵姐扶着我妈在楼道里走动。
“你说这事该怎么办吧。”周瑞平率先开口。
我扶额:“能怎么办,先问问吧,能分开最好,分不开也没办法。”
一个脆弱高龄怀着孕一个顽固不化上年纪,都是讲不通道理的人。
我上前去扶我妈的手臂,赵姐松开手去厨房准备午饭。
“妈,你最近好像经常出去散步啊,咱们小区转得开吗?”
她走两步歇一会,挪进屋里要喝水:“楼下地方小了点,还行吧。”
“市里那套房子租期到了人家不续了,要不然我把它收拾出来您去那儿住吧,让赵姐过去照顾,那儿靠近市中心还挨着医院,做检查也方便。”
“你什么意思,要把我赶出去?”她停下脚步转向我,怒目而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看妈你每次做检查都要起大早……”她越发愤怒,我赶紧解释。
“你是不是知道孩子他爸是谁了?担心你弟弟抢你的家产?”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虽然说我婆婆去世半年了,您也不能和我公公在一起还替他生孩子啊,毕竟我和瑞平……”
她猛地甩开我,手恨不得怼到我鼻子上:“你这丧良心的狗东西!居然想要赶你妈走?!我告诉你陈招娣,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那点小心思,之前说过继给你那是我之前可怜你没儿子!你个死丫头、丧门星……”
她破口大骂,尖酸刻薄的话不要钱一样往外洒,仿佛只有肚子里的才是她唯一的亲生孩子。
我正要回嘴,对面突然“噼里啪啦”响起砸东西的声音吓得我一抖,伴随我公公让周瑞平滚出去的怒吼久久回荡。
周瑞平狼狈地站在屋门口:“爸,你不分也得分,那屋子是我出的钱租的,我待会儿就赶她走!”
“你敢威胁你老子,老子打死你个贱种!”
公公抄着烟灰缸砸过来,赵姐站在身后试图拦住被掀开在地。
听到动静邻居们冲上楼一拥而上,兵荒马乱要劝开这对父子,周瑞平额头血淌一脸。
我妈惊吓过度要倒,屋里混乱不堪……
10
我坐在病床边削苹果,周瑞平被他爸打成脑震荡要住院观察。
我妈在隔壁病房躺了半天没什么大问题,由赵姐陪着回去了。
“真是造孽!”周瑞平甫一睁开眼就要怒骂出口,医生一句“医院内禁止大声喧哗”堵住他嘴。
他只能恨恨咬着苹果含糊不清地斥责。
“谁能想到呢?算了,随他们去吧,父母都是债。”
他脖子一撑就要坐起来反驳我,被我用一块苹果压了回去。
这事我们管不了,都打成这样了还能怎么办。
“真是造孽啊!”
这事算就此揭过,周瑞平恢复以后继续上班,某天将东西搬到新房里去住很少再回来了。
有邻居问前几天是为啥打起来,我随意搪塞几句,也不再追问。
我仍然住在老房子里,我妈说她在这住我搬走别人要讲闲话。
我公公和我妈在我面前不再遮掩,放肆起来。
11
将近预产期,我妈最终还是住进了新房子。
晚上她突然想吃汉堡,我给她点了份外卖,半夜三更附近只有老爷爷还在营业。
吃到一半汉堡掉在桌上,她捂着肚子呻吟:“好痛……是不是要生了?”
我赶紧叫醒公公和赵姐带好待产包开车到医院。
半夜的医院很安静,医生检查后说宫口没开得等等,病房里我妈长长短短的哀叫激起我一身白毛汗。
终于等到进待产室,周瑞平也赶了过来,公公坐不住,在门口踱来踱去。
我捏着周瑞平的手不住地往里面看,走廊里回荡着高低起伏的嘶吼。
时间流逝,产房里推出好几位产妇,却始终不见我妈出来。
我拿起手机看看时间,已经过去六个多小时了,“怎么还没出来,这都多久了。”
“李娟的家属在吗?”医生推开门喊。
“在在在,我是她女儿!”
“宫口一直开不全,产妇年纪大了坚持不了太久,我们的建议是转剖腹产,当然具体还是看你们家属的意愿。”医生摘下口罩等待我们的答复。
我连连点头;“剖!剖!我们剖!一切以我妈的安全为主!”
“不行!不能剖!剖了对我儿子不好!”公公打掉我签字的手,“不准签!”
“爸,你这……”周瑞平拦住公公,对医生道,“我们剖医生,我们马上签字!”
公公一把推开周瑞平来抢我手里的单子,被我险险躲过:“剖腹产会影响我儿子的!我不同意!你们不准私自剖腹产!”
旁边其他家属纷纷躲开,小声议论。
护士过来劝阻也被掀开,难以想象我公公将近六十的岁数还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他见拦不住我,转而扑向要走进产房的医生:“我是孩子他亲爹!我不答应!你们不准剖!”
公公抓住医生的衣服死死攥在手里,医生扯也扯不出来,被勒得喘不上气。
“爸松手!你这是医闹!快松手!”我把签好字的通知单放进护士手里让她赶紧进去,周瑞平抱着他爸的腰往后拖,“爸!别闹了!不想坐牢就松手!”
“保安来了!”
人群一下散开,保安抄着家伙跑过来:“不准对医护人员动手!”
公公一下松开站好,周瑞平惯性使然倒了个趔趄被好心人士接住。
我跟在保安身后过来,忙不迭给医生道歉。
医生咽咽口水:“你父亲力气真大……没事,能理解家属的心情,下次不要这样了,影响不好,确定剖是吧?那我就进去了。”
“对对对,剖腹产,已经签字了,医生您放心做手术。”
目送医生进门,身后保安在义正辞严地教育我公公无暇顾及这边,我才松下口气坐下,等待我妈出来。
手术结束以后,公公不等门开马上上前要接过孩子,拉开襁褓确认一下又盖回去,亲热得不得了。
我妈知道公公不同意剖腹产的事后,趁我出去缴费之时和公公吵了个天翻地覆。
12
我妈的儿子快满月了,白白胖胖的像个球,公公说要给他办满月宴。
我疑惑:“满月宴?请谁?以谁的名义请?”
这孩子上的我妈的户口,姓也跟的我妈的姓。
公公现在给他办满月宴,难不成要请周家的亲戚?
公公脖子一梗,也觉得不妥,不再提了。
早上我被楼下喇叭声吵醒,随后是一声大过一声的砸门声:“爸!哥!嫂子!开门啊!看我带着谁回来了!”
赵姐把人迎进来,倒过茶后躲回了厨房。
我匆匆换好衣服走出房间,二弟周瑞海一身崭新西装,身旁女孩蓝色连衣裙有些紧张地拉着他的手。
见我过来周瑞海忙向我介绍:“嫂子,这我女朋友巧巧!”
女孩赶紧松手站起来微微一鞠躬:“嫂子好,我是瑞海女朋友,我叫肖巧,这是我带过来的一点小礼物希望您收下!”
我接过桌子上的水果茶叶交给赵姐,笑着和肖巧搭话。
公公一大早出去了,现在家里就我和赵姐两个人。
周瑞海趁着女朋友和赵姐说话偷偷拽我:“嫂子,我爸和我哥呢?”
“爸出去玩牌了,我给他打过电话了。你哥搬新房住去了,那边离医院近他上下班方便。你也是,带着女朋友上门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多怠慢人小姑娘啊!”
他憨笑,说自己忘了。
公公回来的时候拎了一大袋菜,我留肖巧吃午餐。
中午十一点多,赵姐做好一桌子菜去对门叫我妈吃饭。
肖巧坐在我对面,小口小口吃得斯文,聊了一上午她也不再像刚开始那般拘谨。
周瑞海胡吞海塞吃完给他哥发消息,我和肖巧边吃边聊很是融洽。
“瑞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妈进屋讶异带点惊喜地问。
周瑞海站起来,视线向下落在她抱着的婴儿上,面色奇怪:“李姨你……您怎么在这儿?”
我介绍肖巧:“妈,这是巧巧,瑞海女朋友,今天过来吃个饭认识认识。”
又介绍我妈给肖巧,肖巧笑着叫了一句阿姨。
我妈站在门口,上下打量着肖巧,肖巧被扫视得坐立不安。
“这是你女朋友?”她问周瑞海。
“是,我带巧巧回来给你们认识,顺利的话我们两家人过两天就商量婚期……”
没想到我妈脸色一变勃然大怒,两步上前要抓肖巧的头发:“什么女朋友?!就是个贱蹄子!我们家不认!”
肖巧没想到我妈是这种态度,艰难地左右躲闪:“阿姨……”
“妈你这是干什么,人家小姑娘第一次上门!”我挡在肖巧身前,我妈今天简直莫名其妙。
周瑞海脸色涨红:“李姨你别在这儿闹,这是我们家的家事!”
“啥你家我家的,老娘不同意!”
13
我带着肖巧到沙发上坐下,替她拍了拍衣服,她红着眼圈站起来:“姐,我先回家了,打扰您了。”
“别这么说巧巧,今天的事是我们家对不住你,你别放在心上,回去路上小心。”
送肖巧出门的时候我妈又疯了似的要冲上来,我赶紧护着她下楼,看着她上车走远。
这门婚事要黄。
屋里又闹上了,邻居站在楼道里看热闹,一个个抻着脖子像地里的鹅。
正好我走过去,他们拉着我:“咋回事啊小书,你们家咋又吵上了?”
“没事没事,我爸喝多了闹着呢,大家散了吧啊!”
站在门外深深叹一口气,家里真是没个消停日子。
周瑞平搬出去享清净了,我是不是也得找个时机搬出去?
14
“李娟你到底在闹什么?瑞海好不容易带回来个对象,人哪招惹你了你一见面就要打她?”
公公站在客厅里质问我妈,胸气得一鼓一鼓的。
“我不同意!这种女的不能进我们家的门!谁知道她以前是做什么的一脸……”
我妈坐在地上撒泼一般挥着手臂。
“李姨你说话放干净点行吗?!巧巧是个好女孩!”
周瑞海眉头紧锁打断她的话,放在身侧的手因握得太紧而剧烈颤抖。
我妈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抬起头盯着周瑞海:“周瑞海你为了一个女的说我!?你是被这个女的迷了心吗?!”
忽然好像瞥见什么,闭上嘴低头不说话了。
公公眯着眼扫过地上的人,觉得哪里不对劲,盯着周瑞海:“什么意思?你们俩什么关系?”
周瑞海僵着脸,目光躲闪:“没什么关系,就她是嫂子的妈嘛……”
公公不相信,问我:“小书你说。”
“爸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瑞海你都半年多没回家了吧,嫂子去给你买点你喜欢的菜回来吃。”
我赶紧起身,这气氛不对劲我躲着点为好。
赵姐抱着李阳在楼下闲聊,推车里放着买回来的菜。
我拉着赵姐往远了走:“赵姐咱们去逛逛超市,瑞海回来了给他买点新鲜花样。”
半小时后到家门口发现还没吵完,屋里叮了咣当响个不停。
“我就说你怎么不让孩子跟我姓,原来是怕和老子做亲子鉴定啊!你在这里撒泼也不管用,老子现在就要做!”
15
“亲子鉴定?做这个干嘛?”我顶着公公的注视给周瑞平打电话。
“别问那么多,你们医院能做吗?”
“我们医院不行,要去专门的检验机构做。”周瑞平发了个地址过来。
我带着公公周瑞海还有被抱在怀里的李阳开车过去,我妈被公公锁在了房子里。
出门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大雨,天色黑沉。
我开着车慢吞吞地行驶在路上,周瑞海坐在后排,手指不住地敲着腿。
“你慌什么?不是说肯定不是你的种吗?”公公从后视镜里往后望,周瑞海扯着嘴一笑,手不动了,开始抖腿。
到达鉴定中心后我去停车,让他们先上去。
雨天视野不好,绕了半天才找到空位。
等我进去他们已经缴完费在抽血了。
李阳的小手指没经历过这种痛楚,扯着嗓子嚎的凄惨。
我妈的电话一遍又一遍的打过来,公公挂了她又继续,直到拉黑。
“好了,正常结果出来需要三到五天……”
公公问:“加急要多久?”
得到最快一天的回复后,公公果断选择了加急。
明天这个时间就能拿到结果了。
周瑞海回去的路上仿若屁股底下长出了钉子,坐不安稳。
我妈在家焦急地等,得知明天就有结果后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二天我带着一家人来拿结果,没带李阳,他还太小了。
“在排除外源干扰的情况下,支持如下鉴定意见:周成伟与被鉴定孩子李阳不是亲生父子关系。”
“在排除外源干扰的情况下,支持如下鉴定意见:周瑞海与被鉴定孩子李阳不是亲生父子关系。”
皆非亲生。
16
哪怕我妈一哭二闹三上吊,公公还是把她赶出了家,包括李阳在内。
“又不是老子的种养着干什么?滚!”
周瑞海忙着和肖巧家人联系情感承认错误,做完鉴定下午就离开了。
我试着拦住公公,好歹给我妈留点喘息的余地,他吐出抽了一半的烟:“再讲一句你也滚出我们家。”
虽然这个家我也不是非待不可,但很明显他对我妈和李阳的耐心已经耗尽。
多劝无益,他就像一头被侵犯了雄性尊严的狮子,失去理智了。
我帮我妈在外面新租了一个房子,租期一年,不大,家具都很齐全。
条件是不比以前,但她带着李阳至少有了一个暂时的安身之处。
我妈走了,赵姐也待不下去。
我雇她再给我妈做最后一个月,让她陪我妈住去了。
没多久赵姐说我妈带着李阳自己搬到另一个男人家里后一周没回来,我挑眉:“找到孩子亲爸了?”
“估计是,看面相阳阳和那个男人挺像的。”
“谁啊?”
“您公公的邻居,经常一块打牌的那个姓黄的,离婚以后一直没找,无儿无女的。”
据我所知那个姓黄的之所以离婚就是因为他酒后打人把老婆打流产了,他老婆转天就带着娘家哥哥过来把他打了一顿,之后他就再也没能讨到媳妇。
我给我妈打了几通电话她都不接,发消息显示我被对方拉黑。
我妈既然不愿意跟我有关系,那我就不费力了。
我给赵姐结了工资,房子也顺手退了。
我以找到工作为由搬到了新房子住,这几年在老房子里住累得我心力交瘁。
周瑞平升职后连续加班住宿舍已经三个月没回过家,这个家里我一个人自在得多。
如果不是刚结婚的时候公公说要人照顾,我也不会去陪二老一住就是四年。
17
经过我妈这些糟心事,我关于生养一个孩子的想法彻底消失。
我和周瑞平在探讨丁克的可能性时产生巨大分歧,争吵无果后他提出离婚。
而据线人报道他科室新来一位女护士和他关系非常亲密。
我直接联系律师处理离婚事宜,最后的判处结果令我十分满意。
离婚后我卖了这里的房子,去南方开始新生活,这里的一切都再与我无关。
我和朋友出国旅游时闲聊,她提到周瑞平和小护士结了婚,一直生不出孩子,检查以后发现是周瑞平生殖能力不行,估计以前的检查结果是他骗我的。
我妈和姓黄的领了证,婚后并不幸福,她仍然陷在家暴的泥沼里无法动弹。
或许李阳的存在能给她一点幻想,毕竟这是她盼了又盼的珍珠宝贝,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