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简书出品2025-10-16 10:385,961

她抬头看去,脸上的泪痕未干,眼睛红肿,越发看不清来人,只看得清一个男人的轮廓。

被坏情绪左右太久,祁央的大脑迷迷糊糊的,她有时候怀疑自己病了,抑郁,神经质,反复无常,她甚至觉得再也没法信任别人了。

可是,这一刻,在这丛林深处,她竟难得平静下来,胸中堵塞的大石头落下来了。那些绝望似乎随着眼泪流出了身体,只余下她这个空荡荡的壳子。

祁央此刻大脑一片混沌,这样死寂无人的夜晚,她若被害都无迹可寻。祁央没有回答来人,她甚至连害怕都没有,所有的情绪都没了,她只是呆愣愣地抬头看着眼前人,并没有站起来的打算。

他伸出手,向着这个靠坐在树旁的姑娘。

祁央几乎没有思考,仿佛机器人一般僵硬,顺着身体的反应抓住了那只手,便紧紧握住,再不放开。她第一感觉就是,这梦真真实,触觉像真的,和她的充满汗渍的手相反,那只手很冰凉。

她没有察觉到对方一瞬间的僵硬,像海边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她是不可能放手了。所有的安全感都土崩瓦解,支离破碎,只剩下眼前这个不明来意的陌生人。

他就像死神一样,越靠近越让她坚定了活下去的信念,无论怎么死皮赖脸,她终归会学会坚强。

紧紧拉着对方的手,她生起一种莫名的信任,仿佛她已经将全身心都交付给他。她吸了吸鼻子,长久的哭泣使得她的声音都变得黏糯嘶哑:

“刚刚是你在吹笛子吗?”声音还带着委屈,连祁央自己都未曾察觉。她其实知道答案了,因为他另一只手握着笛子,模糊的,她差点以为是根树枝。

“这里人烟稀少,不安全,你不该来这里的。”他拉着她边走边说,他并没有回答她,倒是反而开始警告她。

“这是山上了吗?”,祁央觉得自己现在似乎是在做梦,而这个梦境的外来者似乎主导了她的梦,这感觉不怎么好,“我想去山顶看日出。好吗?”

他停住脚步,回头看她。

没人说话,祁央静静地看着他,虽然她看不清他的五官,但是不知道是夜色太温柔还是梦境太真实,此刻竟然和潜意识重合了,不是现在而似乎是在重演,祁央也停顿住了步伐,她已坚定了上山。二人一时间僵持,没人走出一步。

“好,”他应了她,似乎还有一声叹息,轻轻地,轻到祁央几乎以为是错觉。

立马转变方向,祁央和他手牵着手一路无话。

她内心好多的疑问,却一个都没出口。哪怕那只手冰冷冰冷的,被人牵着走的感觉却暖洋洋的,充满了方向与希望,阴森的丛林也变得生机可爱起来。这时,云层遮挡了月光,黑夜彻底降临。

到了山顶,向下望去,有如莅临悬崖。葱葱郁郁的树林,灌木丛里偶尔窸窸窣窣,不知道有什么动物在那里。祁央所有的防备统统抛在九霄云外,她现在还是晕晕乎乎,疲倦着,认为自己身在梦境。

忽的,他松开了她的手,祁央昏昏欲睡的双眼顿时睁大了。目光对视,祁央忽的就清醒了。“你要下山了吗?”她弱弱地问他。

“我只带人下山,还从没带人上山。”他又答非所问。

“你一个人不害怕吗?也对,一个人出门露营的人怎么会害怕死呢?”他又像自言自语。

他的低语,祁央并没有听见。

随处找了块大石头坐下,那人也在他身旁坐下。

“你不下山吗?”

“我和你一起。”他看着她说,下一秒又移开视线,“怕你害怕。”

“哦,”,第一次她这么不客气,一句谢谢怎么也没说出口。

“山上没有萤火虫吧,啊,平原也没有吧。都是公路了。”

“你想看萤火虫?”

“啊?”祁央不过是随口一说,不知怎地,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却莫名觉得认真。“恩”,微微点头,她听到自己这么回答。

紧接着,她看到他拿起笛子,低头吹奏起来。话说他的手真好看,哪怕只看得清轮廓。月光皎皎,真有清风拂来,夏夜微凉。

这次笛声不再是充满悲伤的,相反,悠扬,清亮。不一会儿,最惊愕她的事发生了,点点星光仿佛从天际坠落,萤火虫低飞,就像触手可及的星星。她猛地站了起来,伸出手,哪怕触碰不到,那闪闪亮亮的,惊奇的她都忘了问他怎么做到的。

是梦吧,果然是梦吧。仿佛昨天她还生活在炼狱,今天就上升到天堂。

湛蓝的夜空下,群星闪耀,还有萤火虫扑闪扑闪,而此时夜里,他们坐在山顶平坦处,四周都是墨色的树林。她沉迷在这样的景色里,祁央发誓,这是她这辈子看到最美好动人的场景,不仅令人心旷神怡,更是令她抛却所有烦忧,抵达忘我境界。

“你是神吗?”祁央的发丝在风中飘舞,她伸出另一只手,试图去触碰那点点星光,“太美了,这个梦真好,都不想醒来了呢。”祁央不小心把心声说了出来。

不知道沉浸在悠扬笛声和美景里多久了,仿佛时间静止了,一点点打开包装的自己,祁央发现自己又落泪,这次只一滴她便停住了。她摸着脸上的泪,笑了。

那扑哧的一笑,连她自己都没预料到。她转过身,看向坐在石头上吹笛的他,她忽然想起一句诗,“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哪怕此刻身在万千树木中,祁央却萌生一种“海上明月共潮生”的感觉。

笛声忽的停住,像是猛刹车,又似百转千回,戛然而止。

“你喜欢大海吗?”她莫名地问他一句。

“我住在林中,从未见过大海。”他放下笛子,站起来,同她并肩。

“那……是什么样的呢?”他轻轻呢喃。

“大海啊……就和这片星空一样,看起来平静无边无际,其实乌云密布,风起云涌。”

祁央侧抬头看着他,这一番话就莫名顺溜地说出来了。

这一次站在高处,近距离仔细看他。祁央竟看清了他的容貌。很年轻的一张脸,俊朗而苍白,尤其是一双眼睛,她忽然觉得刚才说的不准确,他的眼里住着一片海,没什么比这更贴切。

静默着,安宁到近乎温柔,有风吹过,舒适到祁央很想睡,奇怪,睡梦中也会困吗?

“我困了,”祁央坐到石头上,眨巴眨巴眼睛,似乎真的要睡着了,“可是这里太美了,看不够。”

“那你睡吧,日出了我叫你。”,他又静坐她身旁,这场景,让她觉得谢谢都是多余。

“你……,”祁央一句话没说出来,终于又咽了回去。

“怎么?”明明是个疑问句,他说出来却没有那种感觉,平静地,似乎早看穿了她。

祁央又不说话了,她似乎破罐子破摔了。不客气地真的开始睡觉了,还是靠在他的肩膀上。

“我还能见到你吗?”祁央到现在都没问他是谁,反而没头没脑问了这一句。

“可以,日落之后我来找你。”

明明那么多的疑问,祁央一句都没问,不一会儿她就睡着了,似乎睡梦中觉得冷了,两只手还抱上了他的胳膊,明明他的体温更低,却莫名让睡梦中蹙眉的她安稳了下来。

长久地,他低头凝望着身侧的姑娘,一声叹息。

一夜安稳,睡梦中祁央感觉有一双手拖住了她,让她不至于跌落悬崖。难得的,祁央没有做噩梦。等她艰难地睁开眼睛,霞光便笼罩了她所有的视线,竟然是火烧云,美好的不像话,在这样的光芒下,绿树都变得墨绿,深沉而悠远。而当祁央从日出中分神过来,才发现她坐在地上,靠着一棵树睡着了。所以,昨晚真的是梦吗?那谁带她上山的,祁央迷迷糊糊的,她现在所在的这座山都给她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不想了,如果是真的,日落前他会来见她吧。她隐隐有了期待。

等待,与时间有关的等待,都是无期徒刑。祁央从来没觉得白天这么漫长过,她多么渴望黑夜来临,多么渴望星空,多么……希望再见到他。祁央已经傻了一次,这一次,她不会再被蒙蔽了,跟着自己的心走,她再也不会有奇怪的念头了,她要活的好好的,不和他人比,她要比从前的自己好。她从前改变不了过去,又活在他人的评论里,自怨自艾,如今,她才明白,什么是世界?你在哪儿,看到了什么,你就是那世界。她根本没必要为流言所累。

百无聊赖的,这一天祁央都在湖畔的帐篷里度过,她在等他会不会来,很奇怪,她第一想到的竟然不是他会不会找到她。她总觉得能够呼唤来萤火虫的人,他可能是拥有魔法吧,对,治愈人心的魔法。

夜晚如期而至,湖面上波光粼粼,而他还没有来,她一点都不丧气,哪怕是个梦,她也要坚持到底,她要等,等到他来。

直到他终于站在她帐篷前,她很高兴,高兴的几乎遮盖不住这情绪,她只能假装不看他,迎面向他走去。

左顾右盼地向前,她看到那条荒废的船,忽然想到了个主意。

“我们去湖的对岸好吗?”其实完全可以绕着走过去,她莫名的就是想划船。

等到他们终于上船,她看着黑黝黝的水面,虽有些许波光粼粼,却还是令人觉得阴森恐怖,仿佛下一秒水里会有鬼怪冲出水面,将人拖入湖底。

祁央直接坐下,也不管船上多脏,他们对坐划船。夜色深浓,等船完全离开湖边,祁央有种被悬在空中的感觉,往上是不可抵达,往下是死路一条。远离岸边,她感觉自己彻底成了海中浮木,一不小心就会沉沦,葬身无底之渊。但是,那是从前了,祁央看着对坐的那人,久久地,如同航行已久着陆的归船,终于靠岸,他是她安全感的来源,替她挡去了附骨的严寒。这一刻她明白了,并非是两个人就能够不寂寞,而是要看是谁。这个时候,他和她一起,天地间渺小的两个,却占满了她的心。

等船到了湖中央,祁央干脆放下了船桨,就任它漂流。她静坐着,一眼不眨地看着他。

她始终没有问他的来历与身份,他是个谜,她不是来解开他的,她只是,只是,就想这样,和他静坐着,她就已经满足了。

最后不知怎地,她又横坐在他身旁,靠着他睡着了,好在船够大,没翻船。

这一次,祁央做了一个噩梦,她梦到自己没有遇到他,她在树林一点点绝望,恐惧包围着她,下一秒时空转换,她又看到了他,他死了,从山上坠落,无人知晓,无人知晓。她在梦里哭的撕心裂肺,却没有一个人来找寻,哭声在树林回荡,而他却再听不到。

“醒醒,我们该上岸了。”他轻轻拍着她肩膀,祁央抬头不小心撞上他的下巴,像石头一样硬,不过她一声没吭。就要离开了吗?她舍不得这种安逸与世无争,仿佛他们与这片树林浑然天成,融为一体了。

上岸下船后,祁央忽然开口,“我叫祁央。”

她没有问他名字,而是告诉他她的名字,她想他记住她,如果可以,她也想记住他。原本她以为她想被人遗忘,她是没有以后的,可是这一次后,她忽然想被一个人记住,而这种感觉是那样的强烈。

可是,迟迟没有回应。

她有些难过,便没再开口。

“太阳要出来了,祁央,我要走了。”

祁央没有挽留他,而这也成了她以后长久的遗憾。低头沉思的那一刻,等她回神,他便不见了。

这两天他很怪,他是这么觉得的。

很少有人踏入这个地方,偶尔遇到迷路的人,他也只是给人留下线索,沿着标志下去。

可是这一次却不一样了,他早早察觉到有人闻着他的笛声而来,他竟然也没有阻止她。他也好奇,在一旁观察着,看她想做什么。可是,当听到她哭,她的伤悲,他忽然坐不住了。

他想帮她,这哭声让他很心里很沉,他说不上来这种感觉是什么,太久了,他太久没有情绪了。

她的手是暖的,眼睛哭红了,像林中的野兔一样,又暖又呆。他一点都不怕被她发现他的不同,她对他也是不同的,因此,他们是一样的。

她竟不愿下山,她难道不害怕危险吗?那些迷路的人没有一个不恐慌的,她还要夜里上山。她真奇怪,这是他看着她的第一感觉。

夜里山顶的风光很美,他早就习惯了。闻笛而来的萤火虫,闪闪光芒,他也屡见不鲜。可是,为什么和她搭配在一起,却有一种莫名的情绪,他忘了这是什么感觉,就像是,他死去的心脏又复苏跳动了,然而并没有。

她睡着了,那么安静,和刚才流泪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可是,她为什么来这里呢,要怎么样,她才不会难过呢?她一定会离开吧。哎,他这么想着。

她说她叫祁央,他也想告诉她他的名字,可是,他忽然发现,他不知道,对啊,他早忘记了自己的名字,甚至自己的由来。他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离不开?

他陷入了长久的困惑里。

……

第三天了,祁央所带的食物就够她三天了,这天之后,她就要离开了,她还能再见他吗?祁央忽然有种冲动,她想永远留在这里,留在这青山绿水里,有无边夜色,美丽星空,最重要的是,有他。她终于确定了这一点,唯有他,将她从延绵不绝的悲伤中拯救,脱离深渊,包裹在一片恬静的麦穗里,幸福,完满。

最后一夜,他没有来找她。而她,找不到他,无从知晓,她终于开始慌了,昨日种种,如同前世般迷离,她现在只看得到眼前。她再也不会被过去折磨了,终于摆脱了那些本就不属于她的束缚,可是,她又自甘沉溺,陷落在一片汪洋里。

祁央又踏进了那座山,那片树林,她想喊他的名字,想让他出来见她。可是她才发觉,他并没有告诉她他的名字,她甚至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不停地一句:

“你出来见我好不好,我想见你,

我想见你,

我想见你。”

没有回应。

“你要走了吗?”一个声音冒出来,可是祁央看不到来人,不知他身在何处。

“恩,明天。”真到了这一刻,她反而不敢轻易下承诺。

“那你能留下吗?你在这里,我变得奇怪了,但是感觉不坏。”

“你希望我留下吗?”祁央反问他。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是的是的,他希望有人陪着他,他不想回到那无边的死寂里。可是开口却成了:

“你走吧。”

“我能再见你吗?”祁央并没死心。

一个身影忽然从天而降,树叶呼呼作响,她知道,他来了。

祁央忽然笑了,她觉得自己很蠢,纠结留不留下根本没必要,他在眼前这一幕就够了。

自从那件事以后,她从没笑得这么开心,一切都豁然开朗了,哪怕要离别,现在,她也是幸福的。

她走向前,离他不过半米。忽然,她笑着问他:“你冷不冷啊?”

“恩。”其实他不冷,他从来没有感觉。

“我也有点冷,山上风大。”

说着,她竟投入他的怀抱。这一抱就不撒手了。

果然,和她想的一样,冰冷,却也温暖。

他为她这一举动又产生异样的感觉,而他忘了那感觉太久,是什么呢?他也不知道。

拥抱着他的感觉,充实而有力量。

“你相信爱情吗?”祁央抬头看着他问道。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睛在夜里都是亮晶晶的,鬼使神差地他点点头,说“嗯”。其实他想问爱情是什么,是此时此刻拥抱的他们吗?

“谢谢你。”祁央在他耳边轻轻说,虽然,她想说的并不仅仅是这一句。

二人并肩坐下,祁央靠在他肩上问他:“你能再吹我第一次遇见你的那首曲子吗?”

这一次,笛声依旧悲婉幽怨,她却听得很欢快。

这一夜,不再像先前那般静默,他们一起聊了一晚上,直至黎明破晓。

“祁央,我该走了。”

祁央并不看他,只是低头说:“我也该走了。”

她不敢目送他离去,她怕她舍不得,于是头也没回。

他想做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要做什么。胸中有什么快要满出来。

他对着她的背影伸出手,想留不能留。树上落叶窸窣作响,一阵大风吹过。他的脑袋疼,疼得快炸了。

他只能叫着“祁央”,她终是忍不住停下来,回头看他,可这一眼,却是最后的道别。

他记起他的名字了!他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他要告诉她,可是太阳出来了。

“祁央,再见。”他笑着对她说。

他没有说他的名字,他什么都想起来了,他不过是死后无人认领,残存的一缕执念。没有必要告诉她了,她会有崭新的生活。

他消失了,消散在太阳的光芒里。

祁央泪如雨下。他彻底消失了。

回忆戛然而止。

祁央在旅店休息,她后来再也没有回过那儿。她知道,没有他的那座山,再也没有温馨与归属。

带她上山的人给了她希望,只那一眼,如同置身仙境,忘却了所有凡尘俗世。而她竟也不知,感情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自那一次登山,她的心便留在了山上,只是,却再没人带她下山了。

祁央也不在意,她就当她遇见了一个鬼魅,触碰了一颗星星,就是那般奇遇,从生的遥不可及把她带回了人间。

她永远不会知道他是谁了,她只知道,他来自大海星辰,如同那夜月光灼灼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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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自大海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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