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言拿出一份完好的离婚协议书，再次放到宁一帆面前：“签了吧，我知道那一份肯定被你撕了。”
那份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离婚协议书，他还是选择视而不见。
他走近她靠近她看着她，胡乱的擦擦脸上的泪痕：“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我，骗我？”
他看着她，满脸的委屈与可怜，她看着他，隐隐的克制与纠结。
二人面对面注视着彼此，他们挨的很近，似乎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他的眼睛一直都很好看，干净又清澈，明亮走神，闪烁着自信又不可一世的光芒，且满眼都是她。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清澈透亮的眼睛已经变得些许沧桑，唯一不变的是眼中的她。
看着满眼都是自己的眼睛，沈月言差点儿又沦陷进去。
待她缓过来，僵硬的转过身背对他，毫不犹豫的点点头，冷言道：“你说的没错，我一直都在利用你骗你。”
宁一帆低头苦笑。
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背影，他心里隐隐阵痛，忍不住再次上前质问道：“我就想问问你，这么多年你有没有爱过我？我不敢奢望你会为了我放弃报仇，我就想问问你，从我们俩第一次见面到现在，这么多年，这期间你有没有因为我，有过那么一瞬间哪怕转瞬即逝，有过放弃复仇的想法？”
质问的声音从背后传出，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委屈中带着一丝乞求。她甚至都不用回头看，都能想象到此刻的他究竟会有多难过多绝望，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他当初可是意气风发，赤诚热烈的宁少啊。
她必须得狠下心来，彻底断了他的念想，斩断他们之间所有的情谊，这对他们两个人都好。
她沉住气，闭眼深呼吸，隐隐握紧拳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故作坚定回答道：“我很确定的告诉你，从来没有过。”
“我不信！”宁一帆苦笑嘶吼着。
他走上前紧紧抓着沈月言的肩膀，让她转过来面对自己。
“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说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说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说啊，你说啊！！！”他红着眼摇晃着她的肩膀。
没成想，她面向自己的那一刻，泪水竟然当着自己的面流了下来。
他瞬间不知所措，刚刚爬上脸的戾气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
“你哭了……”
他轻轻拿手擦拭她脸上的泪，看到她的泪，他不自觉的柔软了下来。
她流的泪，仿佛是给久病缠身的他一剂良药，仿佛是给缺爱的孩子一个温暖的拥抱，仿佛是证明她还爱他的证据，这滴泪流到了他的心里，久旱逢甘霖，想来也不过如此。
他慢慢的将她拥入怀中，忘情的吻着她的头发，贪婪的吮吸着她身上的香味。
“我就知道，你还爱我，你肯为我流泪，就说明你刚刚说的一切都是言不由衷对不对？”
这一刻，他确定，他的她还是她，她还爱他。
而怀中的沈月言却不这么想，虽然她爱他，很爱很爱，但是他们注定没办法在一起，与其痛苦的纠缠一辈子，还不如当断则断。
两个人当中必须得有一个人狠心，所以，她愿意当这个狠心的人。
这个怀抱不能贪恋太久，不然她舍不得放开。
她咬咬牙努力把自己的泪水憋回去，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在一片痛苦与挣扎之中，艰难的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用力挣脱推开他。
沈月言故意后退两步，淡淡的看着他，像是在看笑话一般，眼里并无半分情意且寒气逼人，就像看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一样，十分冷漠。
这让宁一帆愣住了，他不敢相信她竟然会对他露出这种眼神，他感受得到，她眼里的冷漠、厌恶、还有憎恨……
怎么会，她刚刚还为他流了泪，怎么会……
她眼中的寒气慢慢渗入到他的身体里，最后扑到他滚烫的心上……
她慢慢开口：“一滴眼泪，就能把你骗到。宁先生，为了不让你误会，我认为我很有必要再次跟你重申一次。”
她又慢慢走向他：“这次，我就看着你的眼睛告诉你，你听好了”
她紧紧握着拳头：“我与宁先生之间，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我从来都没有爱过宁先生你。从第一次见面开始，都是有预谋的，你也一直很配合的按我预想的来……”
宁一帆绝望的眼神被她尽收眼底，可她仿佛一点都不在意，依旧严肃认真的看着他继续在他伤口处撒盐：“从我父母离开的那一刻起，我活着只有一件事情，就是报仇，为他们洗清冤屈。
我又怎么可能因为你，我仇人的儿子而放弃报仇呢？
你我之间是因为仇恨而绑在一起的，因恨而起，爱从何来？”
因恨而起，爱从何来……
这八个大字，一字一字的重重的砸进他的心里，爱从何来……
是啊，爱从何来，他也想知道他的爱从何而来，怎么就能这么爱她呢……
她怎么能这么说，怎么能这么说呢……
她那一句一句的话，让他疼的无法呼吸。
他活到这么大，最让他疼的就是以前拔智齿还没打麻药，那时他年轻气盛，说男子汉大丈夫，拔个智齿还需要打麻药嘛，那个嘚瑟劲儿让牙医看了也不爽，所以就遂了他的愿。
在一片凄凉的惨叫声中，一颗智齿落地了。
最疼的还不是拔的过程，而是拔完以后的那个星期，那个痛啊，让他此生不敢回忆，嘴里流着血，牙疼扯着脑瓜子疼，疼的晚上睡不着觉。
由此他发誓，不管智齿再怎么发炎，此生再也不去拔它了。
可是怎么现在，她的几句话却比拔牙的痛还要痛个千倍万倍，一字一字的向他的心砸去。
他仿佛一下被抽干了力气，宛如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看到他这副模样，沈月言抬起脚扬长而去，留下了那份离婚协议书。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他笑了，笑着笑着哭了，最后瘫坐在地上，靠着墙闭上了眼。
从里面跑出来的沈月言一直在硬撑着，直到进了车里了她才放肆的大哭了起来。
沈录和李琨一直在车里等着她，等了好久，她才出来。
结果一上车就哭。
“小言……”沈录轻声唤道。
李琨在后视镜里担忧的看着。
沈月言扑到沈录怀里，放肆大哭。
“姑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沈录抱着她，轻轻拍打着的她后背安抚着她，
“想哭就哭出来吧，别憋着。”她十分心疼这个可怜的孩子。
她的小言，从小到大怕疼但是不爱哭，而且十分爱笑，小时候割破了手指，摔疼了膝盖，哪怕打针输液都没有哭过，只会撒娇说疼，自从爸妈出事，她就再没笑过，她还记得那天她在车上哭的撕心裂肺的样子，结果现在依然……
对小言，她真的心疼不已。
“我好爱他，好爱好爱……为什么我会那么爱他，为什么……”
依稀记得，上次她这么撕心裂肺的哭是在得知父母去世的时候，曾在车上一度哭到昏厥。这次却是因为他……
两次撕心裂肺的痛，都是因为最亲最爱之人与自己的分离，不同的是，一个是死别，一个是生离。
她属实也命苦，人生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生离死别，而命运，全都让她赶上了，短短五六年的光景，生离与死别都体验了一边，每次都让她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几个人都浑浑噩噩的过了三天，宁一帆看望了宁长远后，知道他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现在就等判决书下来。
他累了，身心俱疲，决定出来走走，可还是不知不觉的走到了那里。
他坐在门口的地上，从白天等到晚上，他也不知道他在等什么。
或许他是想为自己再努力一次。
终于，微弱的灯光下，折射出一个人的身影。
“小宁……”宁一帆连滚带爬的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拘谨的看着她。
沈月言愣住，随后冷言道：“我叫沈月言，以后不要让我听到这两个字了。”
“好好，小言，对不起，我只是习惯了，我不是那么故意叫你的。”宁一帆不知所措的赶忙解释道。
“你来是为了给我送离婚协议书的吗？”她低头看了看，发现他两手空空。
宁一帆摇摇头，抓着她的手乞求道：“小言，我们不要离婚好不好，我之前都答应过你，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离开你的，而且你也答应过我不管出了什么事情都不会离开我，你答应过我的……”
多情的桃花眼应该装着骄傲自大，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满眼泪水，装满了乞求与可怜，像一个丢了心爱玩具的孩子一样。
她看着他，这个陪伴了她五年的爱人，他如此厚颜无耻死缠烂打，仿佛快要突破自己内心的界限。
不行，她不能心软，不能对不起爸爸妈妈，她宁愿自己痛苦，也不想让他背负这些不该他承受的。
于是，她心一狠用力甩开他的手将他推到一边：“宁先生！”
没有任何防备的宁一帆就这样被推到了一旁，本就几天没吃饭身体有点虚弱的他差点一个没站稳摔倒，还好扶住了旁边的柱子。
“你还没搞清楚吗，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我从一开始就是在骗你，就连让你爱上我，跟我结婚也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就更别说那些承诺了，你明不明白？”
他噙着泪水，声音止不住的颤抖，畏畏缩缩的靠近沈月言：“我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小言，你想骗我就继续骗我，哪怕骗一辈子也行，只要你不离开我，不跟我离婚，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宁少什么时候低过头，什么时候这么卑微过，以前的他仰着下巴拿鼻孔看人，谁都不放在眼里，可此刻卑微的像个乞丐一样的人，还是以前那个人吗？
“这个公司现在不是已经成了沈氏集团了吗，你现在肯定需要股份，咱妈那里还有点儿股份，我可以让妈把它全部都给你。”
看他如此执迷不悟，沈月言扇了他一巴掌：“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这一巴掌，让他愣在原地。
她严肃冷漠的对他说：“我的父母因你父亲而死，你爸又因为我进到了监狱里，你家现在这样都是因为我！而且……”
“我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你骗你……”
宁一帆却紧紧抓住她的手拼命摇头：“没关系的小言，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
在她的冷冷的目光下，他慢慢松开她的手：“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沈月言默默看他。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如果我们之间没有上一辈的恩怨，你会不会爱上我？”
沈月言一怔，眼里的一滴泪刚好落在地上。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如果没有上一辈的恩怨，自己会不会爱上他……
自己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无数个夜晚，她看着他熟睡的脸庞，无数次的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可答案呢？
她没有回答自己，因为答案会让她有负罪感。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她的父母没办法重新活过来，沈氏集团也不可能恢复如初，她也没有机会再当那个备受宠爱的小公主了……
他们也不可能心无芥蒂的与仇人过一辈子
他们之间隔了太多，不是一句短短的不在乎就能过去的。
为了让他死心，她直接撩起袖子，从口袋里拿出湿巾擦拭起来，宁一帆不言语，只是看着她。
完毕，她举起胳膊让他看那些触目惊人的疤痕，看到这些伤痕，宁一帆倒吸一口凉气，心脏疼的直抽抽，他抓着纤细的胳膊，指腹轻轻摩挲着这些深深浅浅的疤痕，他红着眼看向她：“这是怎么回事？”
“知道这些疤痕怎么来的吗？”她闭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每次跟你有亲密性进展的时候，我都会给自己一刀，为的就是让我自己记住我是为什么跟你亲近的。”
闻言，宁一帆不可置信的松开手后退两步。
她竟然做到如此地步，一同生活了五年他竟全然没有察觉。
看着他快碎了的样子，她明白她的话起效果了，为了让他彻底死心她又添了一把火。
她满脸的嫌恶，慢慢靠近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对他说：“因为跟你亲近我觉得恶心。”
说要便转身离去，全然不顾愣在原地的他。
[反正已经骗了他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次了。]
原本是两条没有相交的平行线，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却因为一次意外，被迫拉上了同一条轨道，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可如今却又要分道扬镳。
宁一帆看着她慢慢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她在自己的世界里慢慢离开，一口鲜血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