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过完了,沈月言的治疗也到了最后一步。
沈录李琨二人还是照常在门外等着。
咨询室内,沈月言按照徐老师的要求躺在椅子上,盯着眼前突如其来的怀表,目光顺着怀表摇摆的方向而动,慢慢的,闭上了双眼。
当她闭上双眼后,未知的黑暗让她不自觉的感到害怕,她不由得抓紧扶手。
她仿佛置身于一片迷雾之中,这里白茫茫一片,无边无际,让她看不到尽头,这种未知的恐惧让她心慌。空气稀薄,让她感到呼吸困难,仿佛要窒息了一般。
迷雾中,一只猛兽突然出现,看着就要向她扑来,她条件反射的就要跑,可越慌就越容易出错,她太害怕,摔倒了。眼看着怪物就要扑到她身上了,她闭上眼蜷缩成一团抱头,结果一个黑影为她挡下了攻击。
随着徐老师的话语引导,她再次睁开眼,竟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向日葵花海之中。
那双紧紧抓着的手骤然松开。这里让她感到舒服愉悦,因为向日葵是她和妈妈最喜欢的花,逢节就能收到爸爸送给她和妈妈的向日葵。爸爸说,他和妈妈就是她生命中的小太阳,只要看到她俩,一切的阴霾都会一扫而空。
突然她发现远处有两个人影,背影莫名的熟悉。她慢慢走近,随着二人的转身,她看到了。
那是……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
她再也忍不住了,这么多天被憋着的情感喷涌而出,她含着泪水跌跌撞撞的向他们跑去,他们张开双臂等她过来。
三人终于紧紧的相拥在一起。
仿佛无尽的情丝与思念都融到了这个来之不易的拥抱里,他们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和身上的味道。
他们肆意的在这片花海里玩耍,宛如小时候爸爸妈妈带她去出去玩那般快乐。
他们玩累了躺在草地上,沈月言看向他俩,哽咽道:“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好想好想……”
何小卿轻轻擦拭着她的泪。
沈天成握着她的手。
“你们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沈月言一双泪眼乞求着。
一家人在一起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现在怎么都变成奢望了。
他们静静的看着她,许久才缓缓开口。
“小言啊,爸爸妈妈总会有离开的你的那一天的,你现在已经长成个大姑娘了,要学着适应没有爸爸妈妈的生活了。”
“虽然爸爸妈妈不能陪你一辈子,但是爸爸妈妈的爱会伴随着你走完这一生。”
“妈妈爱你”
“爸爸爱你”
沈月言泣不成声。
他们对视一眼后起身,沈月言见状也随之起身。
沈月言抓着他们的袖口紧张道:“爸爸妈妈,你们要走了吗?”
二人只是微笑着看着她没有说话。
沈月言慌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不要走,可不可以不要走?”
她知道,这次他们的见面,是因为她最近的状态让爸爸妈妈担心才会来的,爸爸妈妈放心不下她,他们之间也缺一个正式的告别,所以才有了这次的相见。
她知道,她全都知道,可她就是想耍赖皮,想让他们像以前那样看到她哭就会心软,任她提任何无理的要求都会满足,可这次这招好像不管用了。
三人静静对视了好一会儿。
她知道自己影响不了他们的决定,便用袖子胡乱的擦干眼泪停止了哭泣,调整了呼吸,声音还带有一丝哭过后的沙哑哽咽道:“那爸爸妈妈,你们可以再抱我一次吗?再抱我最后一次……”
模样像个乞求让人怜爱的小狗。
二人毫不犹豫的将她揽入怀中,她静静的抱着爸爸妈妈,贪恋的闻着他们身上的味道,似要将这个味道深深的种在自己的脑海中,一辈子都不要忘。
她流着泪呢喃着:“爸爸妈妈……我爱你们。”
许久,她才不知足的放开他们。
她用袖子擦干眼泪,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爸爸妈妈,你们要记住我,记住我的样子,记住我微笑的样子,记住我让你们开心的样子……记住我所有的样子。
下辈子,我还要当你们的女儿。但是说好了,下辈子,你们不可以像这辈子一样半路跑掉哦!不然我就当个坏孩子,每天惹你们生气。”
“好!”
“好!”
“我允许你们先去布置我们下辈子的家!”
这辈子的遗憾她要带到下辈子,让他们弥补给她。
沈月言不放心,伸出两个小拇指:“咱们拉钩。”
他们二人宠溺一笑,也随之伸出小拇指。
三个人围成一个圈一起勾住。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盖章!”
她泪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目光描过他们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耳朵,甚至脸上的毛孔,她要把爸爸妈妈的样子深深的映在脑海里,这样,下辈子就不会找不到了。
许久,她才哑声开口:“爸爸妈妈再见!”
他们转身的那一刻,她的泪水又一次决堤了。
她知道,这一别,便是真的永别,这一面,便是此生最后一面。
他们真的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了,从此以后,她的世界里再也没有疼她爱她的爸爸妈妈,再也没有人愿意舍下工作大半夜飞来看她,也没有人再问她温饱关心她冷暖。她有的,只是他们留给她的爱,这份爱,她会好好珍藏的。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沈月言微笑着与他们告别。
她双手放在嘴边大喊:“爸爸妈妈再见!”
“我爱你们!”
[你们不能活下来的世界我替你们活,你们不能做的事情我替你们做。]
在这片充满记忆的花海里告别,或许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吧。
他们转身的那一刻,心底那片漂亮的湖面瞬间被结成了冰,不可撼动。
随着一声响指,双眼睁开,沈月言醒了过来。
她喘着大气猛的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呼吸,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她脸上终于不似之前那般失神,有悲伤有难过有痛苦也有接受了现实的无可奈何,她不再是那个行尸走肉的躯壳,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她泪眼婆娑的看向四周,看着眼前一个个为自己担惊受怕的众人,特别是姑姑,最近沉浸在自己世界里,丝毫没有注意到姑姑这个女强人此刻却像个担心孩子的普通女性,满脸的沧桑,本就骨感的脸愈发消瘦了。
她猛的扑到沈录怀里,肆无忌惮的大哭了起来。
大家见状连忙退了出去,留下姑侄二人单独在一起。
……
不同于这边悲伤过度的气氛,在林荫路后街8号,宁一帆与叶琛正准备新开的一家酒吧,名字叫“偶遇”,现在正在准备阶段。
经历了五个月,从旧秋到新春,沈月言终于接受了爸爸妈妈已经离开自己的事实。
她把那张全家福重新装到相框里,放在自己床头,确保自己每天起床的第一眼就能看到。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就是沈天成与何小卿的尸体,刚出事的时候,就已经被李琨领走了,想着她俩应该会想要见最后一面,便将尸体冷冻了起来。
这当然要看沈月言的意思,她低头垂眸许久,才决定海葬。
爸妈跟她说过,他们相识于云城的岚海,那里见证了他们相遇,相识,相爱,相知的爱情,从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吧,那就让他们回到他们开始的地方,跟以前一样,让他们伴着彼此,不再分开。
李琨点头,结果,在他刚把遗体拉往火葬场,即将火化之时,沈月言跑来了。
后面还跟着沈录。
“你们怎么来了?”
她俩的出现,让李琨有些吃惊。
他不想再让姑侄二人再受刺激,担心她们见到后会更崩溃,就没想让她们见他们最后一面。
“小言想见他们最后一面。”沈录红着眼眶解释道。
殡仪馆内十分肃静,工作人员正抬着遗体往里走,见状便知道了什么情况,于是把遗体稳稳放下,退到一旁。
沈月言失神的站着,眼神呆呆的望向那边,她在那儿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眼睛也不眨一下,只是痴痴的望着。
她不说话,也不动,甚至没有过多的反应。
而沈录和李琨,没有打扰她,只是在一旁默默的陪着她。
许久,一滴泪划了下来。
她那双如同灌了铅的腿微微颤抖着,任凭眼泪肆意流下,而她依然傻傻的望着那早已没有体温的父母,他们不应该在这里啊,他们应该躺在家里那柔软舒适的大床上,钻进她给暖好的被窝里幸福的入睡,而不是躺在这里,等待着火化然后变成一堆粉末从此离她而去。
她颤抖着的腿突然定了下来,只见她努力的抬起脚,缓缓的迈出了第一步。
她托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向那日思夜想的人。
终于,她咬牙坚持走到了他们跟前。
他们的脸映入她眼帘的那一刻,她心漏了。
她的爸爸妈妈脸色早已惨白,身体僵硬的直直的躺在那里。
不,她的父母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她无力的瘫倒在地,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人,她再也没办法继续维持面无表情。
她崩溃了,她失声痛哭,悲痛欲绝,眼泪鼻涕都控制不住的往下流,撕心裂肺的哭声就连一旁见过不少这种场面的工作人员也唏嘘不已。
沈录跟李琨守在她身边,生怕她情绪过于激动再次昏厥。
沈录在一旁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都不敢看向她的哥哥嫂子,生怕自己也会崩溃,于是她自己就这么努力忍着。
沈月言跪在父母面前,颤抖的手慢慢伸向他们那早已没有血色的脸庞,温热的手心感知着异常的冰冷,冷的深入骨髓,刺入心脏,她紧紧握着那早已冰凉刺骨的手,一动不动,就这么看着他们,无语凝噎。
如此对望许久,沈月言才肯放下那双她早已温暖不过来的手,然后起身后退几步,再度重重的跪了下来,沉重的磕了三个头。
而后又起身,三个深深的九十度鞠躬,完成后站着不动又看了良久。
许久,她早已哭得嘶哑的声音缓缓响起:“火化吧。”
说完直接转身跑了出去。
沈录紧跟着追了出去。
李琨轻叹了口气,对着工作人员说:“麻烦你们了,请开始吧。”
火化好之后他把骨灰装到一个小盒子里,给姑侄二人带回去。
三人驾车来到了海边,来到了轮船上。
轮船慢慢的开向了大海。
一身黑色服装的沈月言笔挺的站立,异常严肃,她双手捧着骨灰盒,望向她父母的定情之地,坚毅的眼眸微微泛红,却没有流下一滴泪。
她一动不动的站了好一会儿,然后缓缓的打开骨灰盒,颤抖着双手抓起一把骨灰撒向了大海,
然后双手捧起骨灰盒,把骨灰全部都撒向了大海,她的眼眶划过了一丝温热。
李琨沈录默默陪着她。
三人默默的在船上待了好一会儿才舍得回去。
回家后,沈月言立马寄了个快递,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的白色粉末,她已经联系好了好友设计师,为她设计一款手镯,手镯她要求是空心的,可以将这个小瓶子里的粉末装进去且不受到损坏变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