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城墙如同一头匍匐的巨兽，横亘在暗红色的天际线下。
即便隔着数里，项凡也能感受到那城墙之上残留的阵法余威。只是，这股气息已不复当年的鼎盛，反而透着一股日薄西山的暮气。
城门处，两队身着统一制式法袍的修士有气无力地站着岗，眼神空洞，仿佛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
项凡收敛气息，将修为压制在筑基中期的水平，混在稀稀拉拉的人流中，朝着城门走去。
“入城费，五块下品灵石。”一名守卫伸出手，声音干涩沙哑，连多看项凡一眼的兴致都没有。
项凡没有废话，干脆地递上灵石。
就在他即将踏入城门的那一刻，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城门上方那块巨大的石匾。
“下罗仙城”四个大字，笔锋凌厉，却掩盖不住下方更深邃的刻痕。仔细看去，依稀能辨认出“真罗”二字的轮廓。
一个名字的更迭，背后是一个顶尖宗门的覆灭与一个地域的沉沦。
真罗宗，上央宗……
项凡心中默念着这两个名字，将一丝警惕深深埋入心底，而后一步踏入了这座西境的“繁华”之地。
城内的景象，让他瞳孔微微一缩。
宏伟，壮阔，这是项凡的第一印象。街道宽得足以容纳十数辆兽车并行，两旁的建筑高大雄伟，飞檐斗拱，无不彰显着此地昔日的辉煌。
然而，这辉煌早已被一层厚厚的死灰色所笼罩。
街上见不到一个面色红润之人。
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凡人。他们如同行尸走肉，眼神麻木，在一些修士的呵斥下，机械地搬运着石料，清理着废墟。他们的动作很慢，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但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只为换取那一点能吊住性命的口粮。
项凡的目光扫过那些凡人手中黑乎乎、看不出原材料的“食物”，眉头紧紧皱起。
赤血灵气的侵蚀，早已让西境九成九的土地化为不毛之地。能正常生长的植株凤毛麟角，适合凡人食用的作物更是稀世珍宝。
这座下罗仙城虽有护城大阵庇护，但城内能开辟出的灵田也极其有限，产出的粮食对于这数以百万计的凡人而言，不过是杯中之水，车薪之火。
凡人如此，修士的境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许多炼气期修士同样面黄肌瘦，行色匆匆。他们的修为尚未达到筑基期的“无漏之体”，每日都需要吐纳灵气来维持修为。然而，空气中游离的，是被污染的赤血灵气。
直接吸纳，无异于饮鸩止渴。
唯一的办法，便是依靠灵石或者丹药灵物。可在这资源匮-乏的西境，又有多少底层修士能消耗得起？
项凡甚至看到一个角落里，一个年轻的炼气期修士正盘膝而坐，脸色在青白与赤红之间不断变换，身体微微颤抖，显然是在冒险吸收天地间的灵气。旁边的修士路过，只是投去一个漠然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的眼神，便匆匆离去。
结局，早已注定。
“哐当……哐当……”
一阵沉闷的轮轴滚动声从街道尽头传来。
项凡侧目望去，只见一辆巨大的板车在两头形似蛮牛的妖兽拖拽下，缓缓驶来。
车上，堆满了尸体。
有凡人的，也有修士的。
尸体像垃圾一样交错堆叠着，许多修士的尸身上，法袍和储物袋早已不见踪影，显然最后一丝价值都被榨干了。
一股混杂着腐臭和血腥的恶气扑面而来，让周围的行人纷纷掩鼻退避。
项凡的目光凝固在那辆车上。
这些尸体，会被运到哪里去？
他不知道，也没人知道。在这座挣扎求生的城市里，死人，是最没有价值的东西。
这压抑的一幕，让项凡心中那点找到落脚点的轻松感荡然无存。
他继续前行，街道两旁的店铺为了招揽生意，伙计们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有的甚至在门口表演起了喷火、吞剑的戏法。
然而，回应他们的，只有路人漠然的眼神。
在这西境，除了能填饱肚子的东西，一切都是奢侈品。
唯有两家挂着“灵米”“灵肉”招牌的店铺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修士们一个个面带焦急，不时抬头看向店门口木牌上每日都在变动的价格，眼中闪过怒意，却又无可奈何。
“一斤灵米，一百一十块下品灵石！怎么又涨了！”
“爱买不买！后面多的是人等着！”
争吵声和叫骂声不绝于耳，但队伍却丝毫不见缩短。
项凡的目光从那些店铺上移开，落在了街边几座公共的“抑灵阵”上。阵法核心的七窍石早已变成了深灰色，几乎失去了净化的作用，导致周围的赤血灵气浓度明显比其他地方要高。
负责更换灵材的修士，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这座巨城，就像一个得了重病的巨人，虽然还站着，但内里早已腐朽不堪。
或许，用不了几十年，这里也会被赤血灵气彻底吞噬。
项凡心中轻叹一声，压下这些无用的思绪，将注意力转回到自己的目的上来。
他需要一部强大的三阶秘术，用以提升自己的实力。
接下来的日子，项凡在下罗仙城里找了一处偏僻的洞府住了下来。他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将城内大大小小的坊市和店铺逛了个遍。
结果正如他所料。
西境的功法秘术，确实可以用“烂大街”来形容。由于上层宗门的崩溃，秩序瓦解，许多曾经被大宗门垄断的功法流落到了市面上，几十块灵石就能买到一部不错的筑基期功法。
但灵物、灵米、丹药的价格，却贵上了天。
项凡想要的三阶秘术，尤其是那种顶尖的，依旧是凤毛麟角，根本不会在市面上流通。
时间，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枯燥打探和低调修行中悄然流逝。
一年半后。
城西，一处废弃的地下酒窖内，一场小型的地下交易会正在进行。
项凡身披一件宽大的黑袍，遮掩了身形和面容，安静地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气息收敛到了极致，仿佛一块石头。
这一年半里，他参加了不下十次类似的交易会，但都一无所获。
就在他以为这次又要空手而归时，一个同样笼罩在黑袍下的干瘦修士走到了场中央。
“我这里，有一卷玉简。”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里面记载的，是前真罗宗不传之秘——《真罗虚眼术》的完整法门！”
话音落下，场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那名干瘦修士手中的古朴玉简上！
真罗宗！
这个名字，在这片土地上就是一个传奇！
“此术乃是瞳术类的三阶顶尖秘术，修炼至大成，可勘破虚妄，洞察阵法禁制，甚至能修出一缕‘破法神光’，威力无穷！”干瘦修士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当年在真罗宗，只有最核心的真传弟子，才有资格修炼残篇。而完整的法门，唯有被宗门选定，有望冲击元婴的结丹真人，才能得授！”
场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项凡的心脏，也在此刻狠狠地跳动了一下。
瞳术秘术！正是他最需要的类型之一！
“道友，此话当真？”有人忍不住开口询问，声音都在发颤。
“哼，真假与否，可以当场验货。”干瘦修士冷哼一声，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我不收灵石。”
众人一愣。
“我只要能补充灵气的丹药，或是灵米灵肉！”沙哑的声音在酒窖中回荡，“折价十万上品灵石！少一分都不行！”
十万上品灵石！
这个数字，让刚刚还蠢蠢欲动的众人瞬间冷静了下来，一道道贪婪的目光化为了苦涩和无奈。
十万上品灵石，对于一个结丹修士来说，或许能凑出来。但十万上品灵石的物资，尤其是在这粮食比命贵的西境，简直是天方夜谭！
整个交易会再次陷入了死寂。
干瘦修士似乎也预料到了这个结果，站在原地，身形在摇曳的烛火下显得有些萧索。
就在这时，角落里的项凡，站了起来。
他一步步走到场中，声音同样经过处理，显得低沉而平稳：“十万太多了。一部功法而已，又不能当饭吃。在这鬼地方，活下去才是根本。”
干瘦修士猛地抬头，斗篷下的目光死死盯着项凡：“你能出多少？”
“六万。”项凡伸出六根手指。
“不可能！最少九万！”
“一部你根本没法修炼，也卖不出去的秘术，换六万灵石的救命粮，你血赚。”项凡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多一分都没有。不行，我就走了。”
说着，他作势转身。
“等等！”干瘦修士的声音透出一股急切，“八万！八万五！这是我的底线！”
项凡脚步不停。
“七万！七万行不行！”
项凡依旧没有回头。
眼看项凡就要走出酒窖，干瘦修士终于崩溃了，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绝望：“好！六万五！六万五千灵石的物资！成交！但你必须现在就拿出来！”
项凡这才转过身，走到他面前，平静地抛出一个储物袋。
“自己看。”
干瘦修士一把抓住储物袋，神识迫不及待地探了进去。
下一刻，他的身体猛地一僵，整个人如同被雷电劈中，呆立当场。
储物袋里，没有丹药，没有灵肉，只有一样东西。
灵米！
堆积如山，晶莹剔透，散发着沁人肺腑清香的灵米！
那数量，别说六万五，就是十万都绰绰有余！
“咕咚。”
干瘦修士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呼吸瞬间变得无比粗重，斗篷下的双眼迸射出难以置信的狂热光芒。
他猛地将那卷《真罗虚眼术》的玉简塞到项凡手里，然后死死攥住那个储物袋，仿佛攥住了自己的命。
项凡接过玉简，神识一扫，确认无误后，没有半分停留。
他身形一晃，施展星挪步，整个人瞬间化作一道微不可查的虚影，消失在了酒窖的阴影之中。
直到项凡的气息彻底消失，那干瘦修士才如梦初醒。
他先是狂喜地抱紧了储物袋，随即，一道撕心裂肺、悔恨交加的捶地声，在寂静的酒窖中猛然响起。
“草！我真是个猪脑子！亏大了啊！”
而此刻的项凡，早已出现在数条街道之外，他压抑着胸腔中剧烈的心跳，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