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晦。
豆大的雨点砸在马车顶棚,噼啪作响,汇成一道道水流,顺着车檐淌下,在泥泞的道路上溅起浑浊的水花。
一支规模不大的车队,在风雨中艰难前行。
队伍最前方,两名筑基修士骑着模样还算神骏的灵兽,竭力维持着护卫的阵型。但他们身后,却是良莠不齐的炼气修士,胯下的坐骑更是五花八门,甚至有几头凡俗的驮兽混杂其中,显得不伦不类。
队伍中央,一杆鎏金大旗在风雨中猎猎作响,上面的“钟”字,此刻却透着一股英雄末路的萧瑟。
这便是承徳商会曾经的主人,钟家的全部仪仗。
马车车厢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试图驱散外面渗进来的湿冷空气。
钟海玲端坐着,一身素雅却不失华贵的宫装,将她姣好的身段勾勒得恰到好处。她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试图掩盖眉宇间的疲惫与不安,但那紧紧攥着裙摆,指尖深陷锦缎之中的动作,却暴露了她内心的翻江倒海。
她的目光,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落在了对面那个安静得不像话的男人身上。
项凡依旧是一身黑袍,头戴斗笠,气息收敛到了极致,若非亲眼所见,几乎无法察觉到他的存在。他闭目养神,对车厢的摇晃与窗外的风雨置若罔闻,呼吸平稳悠长,仿佛入定了一般。
这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与钟海玲的焦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今天,就是决定她与整个钟家命运的日子。
赢,她将夺回父亲的心血,重掌大权。
输,她将万劫不复,连同整个钟家,被碾得粉身碎骨。
“道友……”
钟海玲终是没能忍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此行……究竟有几分把握?”
她紧咬着下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若是把握不大,我们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不能……不能拿整个钟家的未来去赌。”
作为家主,她背负的不仅仅是自己的仇恨,还有数百族人的身家性命。这份重担,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项凡终于睁开了眼睛。
斗笠的阴影下,他的目光平静无波,淡淡地扫了钟海玲一眼。
优柔寡断,难怪会屡次败给黄洛父子。
他心中闪过一丝评价,却没有说出口。来之前,他早已将承徳商会易主、钟海玲父亲钟承德的死因查了个大概。一个野心勃勃的下属,勾结外人,用阴谋诡计夺走了商会,还将老主人活活气死。
很老套,却也很现实的故事。
“黄洛请来的那个筑基后期,土鸡瓦狗罢了。”
项凡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清晰地传入钟海玲耳中。
钟海玲猛地一怔。
土鸡瓦狗?
那可是一位成名已久的筑基后期散修,凶名赫赫!
“你……”
“收起你的担忧。”项凡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不带丝毫感情,“什么时候动手,我说了算。你只需要做好你该做的,其他的,不必多问,更不必多想。”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竟让钟海玲翻涌的心绪,奇迹般地平复了些许。
她看着眼前这个神秘的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
……
马车穿过一层无形的水幕屏障,风雨声骤然消失。
一座古朴雅致的三层阁楼,出现在眼前。
“乾韵阁。”
钟海玲望着牌匾上的三个大字,眼神复杂。这里,是她父亲当年召集十八位好友,一手创立承徳商会的地方。
如今,物是人非。
车队停稳,钟海玲在项凡的陪同下,走下马车。
阁楼内早已聚集了不少人,都是商会里有头有脸的管事,足有十八位,不多不少,正是当年创立商会的十八个家族的代表。
只是,这些人看到钟海玲,脸上大多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不屑,有些人甚至别过头去,窃窃私语,间或投来几道讥讽的目光。
“哟,大小姐还真敢来啊?我还以为她吓得不敢出门了呢。”
“带个护卫又如何?遮遮掩掩的,一看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货色,能顶什么用?”
“呵呵,今天之后,承徳商会就要换个天了,她还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这些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传到钟海玲的耳中,字字诛心。
钟海玲的脸色白了几分,但还是强撑着,挺直了腰杆。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锦袍,面容慈和的老者,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陈大管事!”
“陈叔,您可算来了!”
原本还三三两两的管事们,立刻热情地围了上去,满脸堆笑,恭敬地问候着。
此人,正是承徳商会的大管事,陈舫进。
也是当年背叛她父亲的罪魁祸首之一。
陈舫进笑呵呵地与众人打着招呼,目光一转,落在了钟海玲身上,脸上露出一抹虚伪的笑容:“海玲侄女也来了,辛苦了。”
他的视线在钟海玲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立刻转向了她身后的项凡,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与审视。
“这位道友面生得很啊。”
话音未落,他身后两名气息沉凝的筑基中期护卫,便心领神会地踏前一步,身上灵力鼓荡,目光不善地逼向项凡,竟是想直接动手试探。
“陈叔!”
钟海玲脸色一变,立刻横跨一步,张开双臂,死死挡在项凡身前,凤目圆睁,厉声质问:“怎么,我带个护卫赴会,也要经过你陈大管事的同意吗?!”
“呵呵,侄女说笑了。”
陈舫进皮笑肉不笑地摆了摆手,示意护卫退下,“老夫只是关心你的安全,怕你被什么来路不明的人骗了。既然是你信得过的人,那自然没问题。”
说完,他便不再看钟海玲一眼,径直走到堂上最中央的主位旁坐下,与相熟的管事们谈笑风生,直接将钟海玲和项凡晾在了一边。
钟海玲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像个外人,无人问津。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外面的风雨愈发猛烈,电闪雷鸣,仿佛预示着一场血腥的清洗即将到来。
轰!
一声巨响!
笼罩着整个乾韵阁,用以遮风挡雨的灵光护罩,竟被人从外面一击轰碎!
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瞬间倒灌而入,浇灭了门口的几盏灯笼,也浇熄了阁内众人脸上的笑容。
所有人骇然回头。
只见阁楼门口,黄洛身披一件华贵的黑色大氅,在一众修士的簇拥下,缓步踏入。
他身后,跟着足足七名筑基修士,人人煞气腾腾,目光冰冷。更外围,还有数十名炼气后期的精锐,将整个乾韵阁围得水泄不通。
一股森然的杀机,瞬间笼罩了全场,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黄洛!你……你想干什么?!”一名资格很老,平日里德高望重的老管事站了起来,色厉内荏地喝道,“今日是商会推选会长的大会,你带这么多人来,是想造反吗?!”
黄洛的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的笑意。
他看都没看那老管事一眼,只是抬了抬手。
咻!
一道微不可查的银光,从他袖中一闪而逝。
那名老管事的声音戛然而止,眉心处,多了一个细微的血洞,他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砰!
尸体倒地的声音,在死寂的阁楼内,显得格外刺耳。
黄洛这才慢悠悠地走到尸体旁,抬起脚,重重地踩在了老管事的脸上。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响起,老者的面门被他一脚踩得稀烂,红白之物四溅。
在场的所有管事,全都吓得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
黄洛抬起脚,嫌恶地在地上干净的青石板上擦了擦鞋底的污秽,目光如毒蛇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阴冷得像是从九幽地狱传来。
“造反?不,我这是在扫清污浊!”
“就是你们这群倚老卖老,阳奉阴违,吃里扒外的老狗,才害得我承徳商会一日不如一日!”
他张开双臂,神情癫狂而亢奋。
“不过,都结束了!”
“从今天起,我会带领商会,走向前所未有的辉煌!”
黄洛的眼神最终定格在钟海玲那张煞白的俏脸上,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
“哦,不对,说错了。”
“从今天起,这世上,再无承徳商会!”
“只有我黄洛的……三水商会!”
他猛地一挥手,发出了动手的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