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凌锋放开了牧晚秋,转而扫向迎亲队的众人,最后落在了抬轿子的几人上,直接吩咐,“你们把轿子放下。”
轿子一旦抬起来,除非是送到了新郎家门口,不然是不能中途放下的。
眼下他们虽然停了下来,却也是一直都抬着轿子,并没有让轿子落地。
听了白凌锋的这话,几位轿夫都愣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却是不敢真的听他的。
萧君离额角跳了跳,还是忍不住开口,只是音色被他刻意调整,有了变化。
“白老将军,您或许有所不知,新娘子还未送到,轿子不能落地,不然不吉利。”
因为他是牧晚秋的外祖父,萧君离对他说话的语气十分客气。
白凌锋扫了萧君离一眼,此时的萧君离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白凌锋的眼神冷冷淡淡的。
“这门亲事本身就没什么吉利可言,谁爱上赶着给病秧子冲喜谁就去,我白凌锋的外孙女可不受这委屈!”
牧晚秋闻言,心里重重一个咯噔,她急急开口,“外祖父!您快别说了!”
牧晚秋意识到,外祖父他这是误会了。
他觉得自己受了委屈,被迫嫁给萧君离冲喜,所以才急匆匆地赶来为她撑腰!
即便这场亲事是聂皇后亲口指下的,也经过了孝文帝的允许,他也不在乎。
外祖父年轻时就是个强势火爆的脾气,拗起来便是谁的账都不买。
现在,他即便年事已高,但自己的脾气却是依旧半点没变!
为了自己在乎的人,他便是拼着得罪皇上,他也要一争到底。
牧晚秋的心中既有感动,同时更多的是担忧。
外祖父的性格直接,遇事不肯低头,他这样的脾性,若是遇到一个对臣子有包容心的皇帝,这自然没什么。
但若是遇到一个斤斤计较的皇帝,那他这样的性格就会让皇帝觉得他太过霸道,是不把帝王放在眼里!
牧晚秋知道他疼爱自己,一心为自己出头,但牧晚秋却绝对不希望他因此就被孝文帝记恨上。
白家手握重兵,这辈子即便没了萧子骞的刻意算计,牧晚秋也只怕白家会被有心人抓住把柄,暗中算计。
白凌锋听到牧晚秋的话,转头安抚她,“晚晚你别怕,这件事交给外祖父,外祖父定能处理妥当。”
牧晚秋却是更加着急。
“外祖父,您先过来,我有话要与您说!”
牧晚秋知道外祖父的脾气,自己若是直接阻拦,他必然会觉得自己是在粉饰太平,会一意孤行,继续为她出头。
所以牧晚秋没有直接阻拦,而是提出有话要与他说,外祖父必然会停下来听听自己想说的话。
果然,白凌锋听了牧晚秋的话,没有犹豫,直接便折了回来。
面对她时,白凌锋的语气都温和了不少,俨然与方才判若两人。
“晚晚,你想说什么?你是不是担心外祖父处理不好这件事?
你别怕,外祖父待会儿就入宫请旨,定不会让你嫁给一个活死人冲喜。”
牧晚秋的心中感动,然而,她越是感动,越是不能让外祖父破坏这场亲事。
她不是光为自己考虑,一心恨嫁,更是为了外祖父考虑,重活一世,牧晚秋不希望外祖父再因为这样的事被人抓住把柄。
牧晚秋没有拐弯抹角,她望着白凌锋,眼神真诚恳切,“外祖父,这门亲事我是自愿的,我没有被任何人强迫,真的,我没有骗您。”
白凌锋愣怔。
牧晚秋的双眸澄澈,面上神情也十分真挚,半点委曲求全的样子都没有。
她甚至朝白凌锋笑了笑,脸上多了一抹少女的娇羞,“外祖父,我喜欢他,我愿意嫁给他。”
白凌锋一时说不出话来,心中不由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滋味。
一路上白凌锋便脑补了一场自家外孙女被强权压迫,不得不嫁的大戏,方才又瞧见她眼泪汪汪的样子,关心则乱之下,白凌锋就更是完全认定了这件事,心中怒火直烧。
他都已经准备好不管不顾地大干一场,无论如何都要为外孙女讨回公道来,但没想到……
白凌锋瞬间有种自作多情的感觉,心中更是十分不是滋味。
他回忆了一番那位淮阳王的模样,脑中顿时就冒出了一个小白脸的模样。
那小子倒是的确长得不错,但是,长得再好又有什么用?他是个短命鬼啊!
白凌锋语重心长地劝道:“晚晚啊,你还年轻,还不懂什么叫喜欢,你听外祖父一句劝,这世间男人千千万,咱不一定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那淮阳王他已经病入膏肓了,就是个活死人,咱换一个,成不?”
白凌锋以往对部下说话都是声如洪钟,更是十分威严,便是对亲儿子也是如此。
能让他这么放软了声音说话的,除了早逝的女儿,也就只有这位外孙女了。
白凌锋满脸语重心长,俨然是一心为自己外孙女考虑的。
然而,旁边的萧君离听了这些话,脸色却是黑成了锅底。
他心中告诉自己,这是牧晚秋的外祖父,不能动手。
牧晚秋认真道,“他会好的!”
白凌锋根本不信。
他又不是没见过淮阳王,别人不知道,但白凌锋却知道萧君离的的确确是身有隐疾,早年他为了求药,甚至还去过漠北。
现在,他突然病入膏肓,白凌锋也并不觉得这是装的,而是觉得这是他求医无门,气数到了。
若非如此,怎会瞒得过孝文帝?
便是抱着这样的念头,白凌锋对这门亲事才这般反对。
他的女儿早逝,这已经让白凌锋十分痛苦。
女儿就留下了这么一个宝贝女儿,白凌锋岂会不疼?
尤其是看着外孙女这与女儿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白凌锋心里头就更是疼惜三分。
他这么一个如花儿一般的外孙女,怎么能嫁给一个注定短命的男人?
牧晚秋悄悄朝萧君离的方向看了一眼——即便他现在换了一张脸,但那身形,牧晚秋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眼下人多眼杂,牧晚秋不方便对外祖父说出萧君离并没有重病的真相。
而且外祖父不是父亲,牧晚秋也不知道自己说出了这件事他会是什么反应。
因为不确定,牧晚秋便不打算告诉他,至少不是在此时告诉他。
但牧晚秋也知道自己现在不说,依照他的脾气定然不会轻易罢休。
牧晚秋脑子一转,心念一动。
她伸手,在外祖父的手心上缓缓地写下了四个字,白凌锋辨认出那四个字,面上的神色微微一顿。
牧晚秋看到他微变的神色,便知道自己的这个策略是对的。
她低声道:“我们已经寻到了他,他说殿下会没事,只是需要时间调理罢了。”
牧晚秋方才写的那四个字,正是“鹤轩居士”。
鹤轩居士的名气,便是白凌锋也知道,他就是起死回生的神医的代名词。
牧晚秋说得认真,白凌锋的神色略有松动。
牧晚秋再接再厉,“我真的没骗您,现在他就在王府里,您若不信大可以一起到王府见见他,只是他并不想将行踪泄露,您需得对此保密。”
牧晚秋说得恳切,还有鼻子有眼睛的,白凌锋原本的疑虑一下就少了大半。
牧晚秋也的确没有说谎,云中鹤现在的确就在淮阳王府中。
只不过,云中鹤不是为了给萧君离治病而来,而是为了让他能装病装得更加天衣无缝。
若是没有云中鹤的帮忙,萧君离的装病能瞒得过太医院的所有太医吗?
现在这场戏还没有唱完,云中鹤自然也还留在王府中。
原本关于他的行踪,牧晚秋是不能对旁人说起的。
但牧晚秋能确保外祖父不会泄露出去,迫不得已之下,她只能搬出鹤轩居士这尊大佛来安外祖父的心。
牧晚秋抓住他的胳膊,轻轻摇了摇,眼中带着恳求之意,白凌锋仅剩的那点子犹疑一下就化作了心软。
自古以来,作为长辈的,便没有能够赢得过晚辈的。
当初白凌锋对女儿便是束手无策,现在,轮到了外孙女的身上,他亦是如此。
既然是她自己愿意,而且还说得那般信誓旦旦,自己便姑且信了她吧。
自己打着为她好的名义干预她的决定,或许对她的未来好,但当下她未必会开心。
这条路是她选的,不管以后如何,至少她现在是开心的。
退一万步讲,那淮阳王当真那般无福短命,日后他死了,自己也大可向皇上求一道旨意,让皇上许给她一道和离书,让她再嫁。
白凌锋这么想着,终于说服了自己。
不过,他就算不阻拦这门亲事,却也是要亲自去淮阳王府验证一番,那位鹤轩居士究竟是不是真的在王府中。
于是,最后这一场送亲就变得格外别出心裁。
因为不仅有送亲队伍热烈地敲敲打打,花轿两侧还有一支身着铠甲的军队,虽然只有十几人,但他们一个个都身形高大,气质彪悍,甚至隐隐带着一股子腾腾杀气。
一时之间,围观众人都纷纷退避三舍,不大敢主动靠近,望着那支队伍的眼神更满是好奇。
扮做了一个不起眼小罗罗的萧君离,原本可以默默地跟在花轿旁边,现在,却是被这一群人挤到了后头。
萧君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