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杨千紫2021-10-28 18:2117,385

  天龙八部·夕颜

  文/杨千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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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须弥山顶的善见城,四周常年盛开七色的花朵。传说只要看到帝释天的一个笑容,那花儿便永世不败。

  我始终记得那个白衣胜雪的男子,抱着我从那簇善嫉妒的花朵中轻盈穿过,他低下头来看我,潋滟笑容在银色长发的辉映下美不胜收,他说,夕颜,跟我在一起,什么都无法再伤害你。

  我轻抚这男子俊美的脸庞。他是忉利天之主,掌控世间万物的帝释天,可是我却透过那双幽深而清澈的眼,看见那极致权力背后的苍凉。所以他的承诺也更异于常人,每一字每一句,都透着无法言说的坚定,真挚,以及寂寞。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陪在你身边。我微笑着说,双手环住他的颈,这样他便看不到我眼底的伤。

  ????因为我知道,那注定是一个无法实现的诺言。

  一.{那俊美男子摇了摇头,说,没想到看起来那么娇弱的一个女子,出手却这么狠辣。我哼了一声,瞥他一眼,道,你懂什么?身为执法者,最忌讳的就是妇人之仁。}

  “天界之巅忉利天,共有三十三天。

  四方各有八城,加中央一城,合为三十三天城。是以忉利天有三十二天城主,都听命于中央一城善见城的主人——万物之王帝释天。

  其他三十二天分别为:太明玉完天、清明何童天、玄胎平育天、元明文举天、玉清境清微天……”

  我听得心烦,一拍桌子,百般无奈地说,“我来做夜叉,是想维护天界的公平正义,我不是来念书的!再说你说的这些连天界的小孩子都知道,好歹您也给讲点儿新鲜的成不成啊?”

  说书先生捋了捋胡子,说,“姑娘你固然不是来念书的,你是来关禁闭的。夜叉府每个受罚的夜叉都要在这里听我讲经,这些是天界最基本的知识,慢慢就会讲到礼仪道德,你要循序渐进……”

  我几乎要晕倒,这老头是怎么做到的?居然能让人听了他的话之后就脑袋发昏。就在这时,前堂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蓝吉祥一脸阴沉地推门进来,说,“夕颜,情况不妙,青木兽从牢里跑了,城西又发现了黑瘟疫。”

  我心里一惊。这青木兽是从修罗道里跑到天界来的,头上有两只青色锋利的角,目如铜铃爪如铁犁,口中能吐出粘稠的液体,那种液体腐蚀性极强,能轻易将铁石地面溶出个窟窿来。而黑瘟疫,是一种极易传染的疾病,感染上的人先是浑身焦黑,像被火烧过一样,然后皮肉会迅速腐烂,染上的人都活不过三天。

  这两件事,任何一件都足以毁灭太明城,而现在居然会同时出现!我冷静了一下,指着教书先生说,“你快去通知夜叉王,让他亲自过来一趟。”说书先生一听到黑瘟疫,早就吓傻了,反应了半天才急忙点头称是。

  我拽着吉祥走出门口,一面指挥着手下的小夜叉,“你去查查青木兽是怎么跑掉的,把当天看守地牢的侍卫给我拷起来。你,带人去封锁城西,不许城里的人再往那边去……”

  吉祥颇为赞许地看着我指挥众人,说,“我现在缺人手,也顾不得你在禁闭期。”他顿了顿,说,“但是这次,你可不能再给我惹麻烦了。”

  我翻个白眼看他,幽怨地说,“哦,当然。……如果,没有人激怒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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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吉祥是在夜叉府地位仅次于夜叉王的侍卫。不但擅长剑术和追踪术,还有一头漆亮幽蓝的长发和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惹得府里一众母夜叉对他垂涎三尺。他平时很酷,冷漠而不多话,可是因为我父亲的关系,对我态度还不错。近几年我跟在他手下办案,经常因为严刑逼供,将犯人暴打至残而被投诉。吉祥替我背过几次黑锅,无奈我屡教不改,后来只好将我关禁闭,接受天界礼仪仁德法规的再教育。如果不是这次突发事件,恐怕我还要被关上几个月。

  “吉祥,我们先去找患上黑瘟疫的人问话,然后再趁夜色去抓青木兽。它眼睛不好,到了天黑会容易对付许多……”我风风火火地往外走,吉祥却一把拉住我,沉吟片刻,欲言又止。

  “你又怎么了?”我见他这样,不由站下来说,“我答应你不乱打人了还不行吗?”

  “除了格斗术,你其他法术都学的不好。黑瘟疫太危险,需要‘气盾’护身,才能隔绝那种毒。所以我一个人去调查黑瘟疫就好,你去抓青木兽。”吉祥叹口气,说,“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件事牵连很大,恐怕没那么容易解决。”

  这是我第一次在吉祥脸上看到这样没有把握的表情。所以我也第一次这样顺从,说,“那你……小心一点。”话音未落,我的脸已经红了,因为我一向不习惯说这样叮嘱关怀的话。

  吉祥别过头,装作没看到我窘迫的表情,眼中却闪过一丝歉疚与感动混合的情感,他从怀里掏出一面水晶小镜放在我手里,说,“飞天镜借你。如果一个人降服不了它,就等夜叉王来了再说,千万别逞强……”

  我伸手刚要接过,双手却忽然在半空顿住,心中一酸,道,“飞天镜是你们蓝家世代相传的宝物……你不是说过,除了泠水仙,你谁也不借的么?”

  吉祥的手停在半空,不由有些尴尬。

  我极力收起那种心酸,嫣然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跟你开玩笑呢。飞天镜我拿去追踪青木兽了,明天还你。”

  可是转过头,我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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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走到城外,山野上种满了白色的铃铛花,微风吹过,泠泠作响。我赶了一天的路,坐在溪边捧一口水喝,回想着与蓝吉祥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不由出神。

  泠水仙来到夜叉府以前,所有人都以为我跟蓝吉祥是一对。久而久之,连我自己便也那样认为。我父亲是忉利天三十三天之一,太焕城之主——太焕极瑶天。吉祥幼时曾经受过我父亲的恩惠,他很崇敬他,因此也便爱屋及乌的对我好。我以为我们总有一天,会顺理成章地走到一起……直到泠水仙出现。

  泠水仙是今年才来夜叉府的,她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女子。那是一张美丽到无可挑剔的脸,混合着艳丽,清纯,妩媚等等不同的美感。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简直是摄魂夺魄,看过一眼的人,都无法轻易再把眼光移开。她擅长瞳术,不但可以看穿敌人身体内部的经络构造,还能目极千里,看到遥遥千里之外发生的事。因为这个技能,夜叉王便收了她,却引起众多母夜叉的不满。因为顾名思义,夜叉府的女人大多是不修边幅的男人婆,就像我这种。忽然来了貌若天仙的同僚,大家难免会心里不平衡。

  其实现在想来,我不是没有后悔的。泠水仙刚来第一天,就被所有女人排斥,只有我,乐呵呵地夸她漂亮,还让她跟我和吉祥一起查案。久而久之,驽钝如我,也开始发觉她与吉祥之间的不同。我与他们两个在一起,越来越像个多余的人。

  我叹息一声,伸手拨弄着溪水,清凉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上,白色花瓣簌簌落到水中,我捞起一把花瓣在手心,凑到脸庞嗅着那香味儿,喃喃自语道,“那诗里说的可真对啊,落花有意随流水……”

  这样曲水流觞,漫天飞花的美景之下,我忽然憎恨起不好好读书的自己。抒情抒到一半吧,我竟忽然把下一句给忘记了,拍了拍脑袋说,“下一句是……什么流水什么落花来着……”

  “流水无情恋落花。”一个清俊的男声自我身后传来。单是声音,就透着一股无法言说的贵气和温柔。我猛地回过头,只见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含笑站在我身后,一双漆黑深眸在漫天黄昏的反衬下灿如星子,那极美的笑容里带着戏谑,竟将漫天飞花都比了下去。

  我一时看得愣住,半晌才恍过神来,脸一红,站起身说,“你……你是什么人?”

  还没等他回答,远处的山谷里忽然传来一声惨叫,以及一声沉闷可怕的野兽嘶吼。我一惊,掏出怀里的飞天镜,原来它已经变成了红色,我方才光顾着伤春悲秋,居然连青木兽跑到身边了都没发现!蓝家世代钻研追踪术,飞天镜又是蓝家的传家之宝,只要把它握在手心里,脑中想着所要找的人的样子,它便能指引执镜者去到那人身边。我抽出背上的琵琶,循着声音往山谷里跑去,复又停下来,回头对那男子说,“这里很危险,你早些下山吧。”

  那男子看了看我手怀中的玉石琵琶,神色微微诧异,说,“你是太焕极瑶天的女儿?”

  我一愣,却也来不及多想,只道这玉石琵琶是帝释天御赐的连城宝物,被人认出来也不稀奇。草草应了一声,跃起身往山谷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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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谷中一片狼藉。树木倾倒,百草枯萎,露出大片被灼烧成黑色的焦土。几具樵夫的尸体横陈在路边,已经被腐蚀得不成样子,我不由一阵反胃,拨了拨琴弦,扬声道,“青木兽,当初是我抓你进地牢的,今天你也一样跑不了!乖乖出来束手就擒,免得你受皮肉之苦!”

  天色渐渐黑下来,幽深的山谷在夜色里格外阴森,不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嘶吼,缓慢而沙哑,“焕夕颜,我不会放过你……”那声音还未落,我只觉头顶传来一阵热气,下意识地跃到树顶,方才站过的地方瞬间被一滩粘液所覆盖,嘶啦一声将地面烧出个窟窿来。

  我怒道,“好啊,我还没动手呢,你居然先攻击我?”说着,我迎风立于树冠之上,抱起琵琶十指轻弹,奏一首我最拿手的梵音咒。那音律先是平静悠然如湖面,让人心醉,忽然一个长音急转,仿佛一道无形的网将人捆住,只见空中腾起数道金光,直直朝大石后的阴影飞去,将青木兽露在地上的前爪紧紧绕住……它吃痛,不由嘶吼一声,我一挥手,将那金光抽得更紧,说,“地牢里的锁链是由寒铁打造的,凭你一人之力,绝对无法挣脱开!说,到底是谁将你放出来的?城西忽然出现黑瘟疫,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停下手中的琴,它却并不答话,另外一只大爪狠狠朝我拍过来,我弹出一根琵琶弦刺穿了它的手掌,有青色的血液喷薄而出,青木兽惨叫一声。我趁机跃到它手掌上,沿着前臂往上奔,青木兽很庞大,看起来就像一座小山,它的眼睛大如牛头,在暗夜里闪着幽幽绿光。可是我知道它眼睛不好,一到天黑就看不清近处的东西,我放蹑手蹑脚走在它肩膀上,轻轻用琵琶弦的另一端缠住它的脖子。

  我凌空跃到远处,说,“你应该知道,整个夜叉府,我最善于用刑。今天你要不说出我想知道的东西,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着,我拨弄琴弦,梵音咒已弹到第三重,它唤起旧伤口,不仅是身上的,还有心里的。那根琵琶弦也随着青木兽手掌的挥动而将它的脖子勒紧,它发出痛不欲生地嘶吼,那是野兽在极度痛苦之下所发出的哀鸣,除了我,恐怕任何一个女子都会心生恻隐,可是我却狠狠弹下去,冷冷道,“再问你一句,你说是不说?”

  梵音咒已弹到第四重,那根琵琶弦很快会勒进它的皮肉,随着音律在它身体里游走,我狠下心,刚要落手,却只见空中白光一闪,缚住青木兽的琴弦“啪”一声断开。花瓣散落,空气中传来一种奇异的芬芳,一个白衣男子手执银色手杖立于远处的树冠之上,银光如月,点亮了大片黑暗,正是我在溪水边所见到的那个人。

  我一怔,傻傻问道,“喂,你来这儿干什么?”

  那俊美男子却只是看着我摇头,说,“没想到看起来那么娇弱的一个女子,出手却这么狠辣。”

  我哼了一声,瞥他一眼,道,“你懂什么?身为执法者,最忌讳的就是妇人之仁。”

  他极美的瞳仁里流露出无奈,看我一眼,说,“你站着别动。我来处理这件事。”说着便一步步走向青木兽。

  “别过去,很危险啊!还有……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我冲口而出地说,身体却愣在原地。

  只见那男子走近青木兽,伸手抚向它的伤口,只见他的掌心弥漫着温煦的白光,绿色的血液霎时止住,我惊奇地瞪大了眼睛,眼看着它身上被琵琶弦刺破的伤口缓缓愈合。他的目光那么温柔而清软,就像海边迷人的月光,那双琥珀色的瞳仁里似乎有种奇异的力量,让一向凶悍的青木兽都服帖下来。它眯起眼睛接受他的抚摸,温顺得就像只小猫。

  原本漆黑阴霾的山谷因为他的到来而明亮起来,空气中飘散着幽然的清香。青木兽睁开眼睛,那绿油油的目光里竟充满了感激和崇敬。白衣男子拍了拍它的头,温柔地说,“你之前就受伤了是不是?别担心,我带你去善见城,那里有最好的医师,他们会治好你。”

  我一怔。原来青木兽身上有伤,不然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被我制服。

  青木兽沉吟片刻,摇摇头,说,“让我自生自灭吧,我不想连累您。……日光环在我体内,一经引爆,足以炸毁四座城池。”

  白衣男子一愣,回过头来看我,四目相对间,彼此眼中有默契的疑惑,我上前一步,惊道,“日光环是太焕城的镇城之宝,怎么会被你吞到肚子里?还有……”

  青木兽瞪我一眼,别过头说,“你这母夜叉别白费力气了,我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

  我被噎得无话可说。按照我原本的处事作风,此时应该上前暴打它一顿才对。可是不知为何,在这白衣男子面前,我却无论如何也动不了手,气得几乎冒烟。

  二.{吉祥的目光在碰触白衣男子的瞬间变得异常复杂,他看看我,又看看他,忽然单膝跪下,语速恭敬而缓慢,他说,微臣蓝吉祥,叩见帝释天。}

  此时已是深夜。青木兽沉沉睡去,庞大的身体掩藏在巨石后面的阴影里,远远看去就像个小山丘。

  深山里到了晚间就很冷,我与白衣男子并肩坐在火堆旁,头顶一轮素月当空,远处树林里传来潺潺的流水声。我抬头看一眼阴霾的天空,只觉那黑暗就像墨水一样晕染了云彩,想起有关青木兽的种种疑团,又想到正在调查黑瘟疫的吉祥,心中不由担忧。微一倾身,怀中的飞天镜忽然掉出来,直直落到火堆里。我心中一急,慌忙伸手到火里去拣,手上传来一阵灼痛,可我也顾不得了。

  还好它没有被烧坏。我把飞天镜握在掌心里,唇角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笑容。

  “你很紧张这面镜子?”白衣男子目光盈盈地看着我,轻轻握起我的手,他的掌心腾起温暖的白光,我被灼伤的皮肤缓缓复原,不再疼痛。

  我惊异地看着他,记得他方才就是这样治好青木兽的。不由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却只是握着我的手没有放开,像是在叹息,说,“这双手是用来弹琵琶的,怎么可以这么不爱惜?”他忽然加重了语气,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出手那么狠,只会平添戾气,对自己没好处的。”

  空山弯月,午夜凉薄的空气一漾一漾侵入鼻息。他的眼神那么温柔,似乎是真的担心我。这样的场景之下,我的心也不由柔软,内心深处酸楚的回忆渐渐蔓延,缓缓道,“你就当我自私好了。我所受过的苦楚,总要别人陪我一起受,我才会开心。

  ……我父亲是太焕城之主——太焕极瑶天,众人只道他是帝释天手下的重臣,权贵无边。可是其实,他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

  我垂下头,眼眶竟有些酸,“阿修罗族好战,与天界水火不容。上次圣战结束以后,我父亲曾在府里抓住两个来阿修罗族的奸细,可是因为一念之仁,他放走了她们。不久之后,趁父亲不在家,那两个熟悉府里地形的阿修罗带人掳走了我的母亲和哥哥,混乱中他们把五岁的我藏在衣柜里,我才逃过一劫。

  ……可是,我却亲眼看见母亲和哥哥因为不肯就范而被刺死。呵,我从那时候起就那么自私了啊,我躲在衣柜里,我怕死,我捂着嘴不敢哭出声音来,我眼看着他们被杀死……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

  什么都没有……”

  我的泪,沿着脸颊缓缓滴在地上。我侧过头,不想让他看到我的泪水。这件事藏在心里很久很久,连吉祥都不知道。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却会在这个陌生人面前全盘托出,除了揭破伤疤的痛楚,更多的竟是一种倾诉出心事的轻松感。

  “我明白的……”他似是有些无措,轻轻拍拍我的肩膀,眼中的温柔仿佛能抚平任何伤痕。

  我摇摇头,说,“不,你不明白。不是亲身经历,一个人永远不会懂得另一个人的痛苦。即使你肯给予同情和怜悯,却也无法真正明白那种寒冷与无助。”我抬起头来看他,说,“所以我从小就知道,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夜叉是天界的执法者,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机会给其他人造成伤害的人。”

  我的泪水还不曾落尽,目光却坚定起来,我抬头看他,只见他琥珀色极美的瞳仁中流转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那么温柔,那么……无法拒绝。他忽然捧起我的脸,轻轻吻向我的额头,那片唇那么温热那么柔软,他一点一点吻干我的泪水,说,“抛开沉重的回忆,心才会快乐,你明白么?

  他离得我这样近,陌生的熏香和男子气让我手足无措,我僵在原地,一时只是呆呆看着他。他笑着轻拂我的脸颊,似是意犹未尽,眼看一双薄唇就要往我唇上压来……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在远处轻轻唤我,“夕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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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身穿黑色铠甲的男子迎着月光走来,银靴踏在草地上,发出簌簌的声响。蓝色长的发像一簇幽蓝的火焰。他看着我,那目光那样深,那样缠绕,似是来了很久,已将方才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吉祥?”我霍地站起身,脸上像火烧一样,从未这样的窘迫。

  我手里还握着他借我的飞天镜,可是我却差点跟另外一个男子接吻。

  吉祥的目光在碰触白衣男子的瞬间变得异常复杂,他看看我,又看看他,忽然单膝跪下,语速恭敬而缓慢,他说,“微臣蓝吉祥,叩见帝释天。”

  帝释天?

  我惊诧地转头望向身边的人,夜风掠动他的胜雪白衣,灼灼火光之下,尊贵异常。他似乎预知了我的惊诧,伸手轻轻握了握我的手,目光却温和地看着前方,说,“你就是飞天镜的主人,蓝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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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人一同坐在火堆旁,东方已经缓缓露出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气氛有些古怪,可是我也顾不得了,最近发生的事实在太过诡异。

  “吉祥,黑瘟疫的事查得怎么样了?还有,你知不知道,原来……”我率先开口,心里也是真的焦急。

  “青木兽呢?它没有伤到你吧?”吉祥打断我,我在他眼中看到胜过自己的关切。

  吉祥对我这么好,心中原本应该觉得甜吧?可是此时,却脑中乱做一团的不知是何感想。不由有些语无伦次,“它在遇到我之前就受了重伤,现在睡着了……是他把它治好的……”我随手指了指身边的男子,却忽然发觉这是大不敬的举动,急忙低头道歉,说,“对不起,帝释天大人。”

  帝释天却只是笑笑,一把将我揽在怀里,神态自然地仿佛这是他每天在做的事情。他低下头来看我,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说,“我是从善见城偷跑出来的。乖,你别再那样叫我了。”我大窘,挣了挣,可是却挣不开,又不敢太使劲,一时僵在帝释天怀里。他抬头看着吉祥,温和地说,“吉祥,你也是。”

  吉祥点头称是。他的脸在阴影里,神色仿佛暧昧不明。那是我的错觉么,为什么我恍惚在他脸上看到一丝嫉妒和哀伤,只是一闪即逝。

  可是现在,天就要亮了,玉完城大敌当前,又岂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我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体,随手抓过一根树枝在地上划着,“一,青木兽从牢里跑出来。一定有人协助它,那个人是谁?有什么目的?二,它吞了日光环。可是为什么,日光环失窃这么大的事,我们夜叉府居然没听到半点风声?三,城西发生黑瘟疫。跟前面的两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吉祥沉吟片刻,说,“第一个患上黑瘟疫的人已经死了,什么也问不出。同去的医师说,这种黑瘟疫传染性更强,尸首会风化成粉末,接触到这些粉末的人都会中毒。现在城西已有数百人患上了黑瘟疫……”

  我与帝释天对望一眼,我在他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了然。我在黑瘟疫和日光环之间画了一条横线,说,“日光环是太焕城的镇城之宝,接受了万年日照,蕴含着巨大的能量。一旦被触发,就会发生足以翻天覆地的爆炸。……时间赶得刚刚好,如果日光环今天爆炸,那些粉末就会飘散到整个天界。”我不由皱眉,说,“在太焕城,日光环一直被我父亲收藏在地下的冰窖里,不知是什么人,有能力把它从那里偷出来,交给青木兽吞下……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帝释天的目光依旧温和如午后的湖面,他看看吉祥,又看看我,说,“这件事背后的人一定在夜叉府有内应。是那个人放走青木兽,并且了解夕颜的脾气。……夕颜出手狠辣,一定会对青木兽用刑,它在极度痛苦之下,就会引爆体内的日光环。”

  这时,远处的村落里忽然传来一阵鸡鸣。此时已经彻底天光,晨曦照亮了山谷。吉祥站起身,说,“天亮了,我去叫醒青木兽,我们先回夜叉府,然后再从长计议。”

  我愣了一下,转身就要跟上去。帝释天却拉住我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我犹豫了一下,甩开他,说,“你敢说你心里没有同样的疑惑?这是我跟蓝吉祥之间的事,你别插手!”说着,我转身便要跟过去,吉祥却已经身手敏捷的跃回我面前,手里握着剑,神色凝重地说,“青木兽死了,日光环被取走了……”他一边说一边回头,说,“我看见个人影往那边去了,我……”

  他忽然僵在原地。因为我的琵琶弦已经扣紧了他的颈。

  “夕颜,你别那么冲动。”帝释天轻声劝我,可是我的眼睛已经红了,我无法抑制心中的愤怒和酸楚。我头也不回地说,“我跟他之间的事情不用你管!”

  “夜叉王不在,你是夜叉府职位最高的人。除了你,谁有能力将地牢里的青木兽放出来?……我父亲一向喜欢你,只有你才能将日光环从太焕城里拿出来。……还有,是你让我来抓青木兽的,你最了解我的脾气。”我不由哽咽,说,“你想借着我引爆日光环是不是?那样第一个死的人就会是我,你……”

  吉祥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幽蓝的眸子里流露出刺骨的哀伤。看着他此时的目光,我几乎说不下去了……可是谁都知道,蓝吉祥的追踪术独步天下,又有谁能在他和帝释天面前无声无息地杀死青木兽呢?

  唯一的答案就是,那个人就是他自己。他借口去叫醒青木兽,其实是趁机杀死它。

  吉祥转过身来,脖颈抵在我的琵琶弦上,勒出一丝血来,他的眼神那么哀恸,他居然笑了,说,“夕颜,原来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我的手抖了抖,眼中不知为何落下泪来,说,“原本青木兽不死,我还可以选择继续相信你。可是……你……”

  吉祥看着我的眼睛,幽蓝的眸子里渐渐暗淡无光。他一步一步朝我走来,颈上的血痕愈来愈深,我被他逼得往后退,眼中的泪愈加无助地洒落,吉祥将手里的长剑丢在地上,冷笑道,“如果是我杀了青木兽,那么,日光环就该在我身上。”

  说着,他忽然单膝跪下,一拳猛击在地上,蓝色长发竖起,像一簇幽蓝愤怒的火焰。霎时地动山摇,他体内散发出蓝色的强光,直把他身上银色铠甲都冲了下来……我怀里的飞天镜仿佛受到某种感应,啪啦一声掉落在地上。就像一滴幽蓝的泪水。

  吉祥缓缓站起身,身上只剩一件蓝色锦衣,在金色晨曦中略显淡薄,他直直地看着我,说,“如果日光环在我身上,我这样足以将它引爆。”

  我隔着满眼的泪水看他,原来,是我错怪他了吗……

  “夕颜,……今天真是个了不起的日子。”吉祥闭上眼睛,纤长睫毛忧伤地覆在脸上,“你看清了我,我也看清了你。”

  说着,他别转过身,背影看起来那么寂寞那么单薄,他一步一步走远,那熟悉的声音仿佛从天际传来,“你不相信我。……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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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很久,我一直保持同样的姿式站在原地。他的背影已经完全消失在视线尽头,我狠狠咬着嘴唇,有咸咸的味道自舌尖传来。胸口仿佛被什么堵住了,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帝释天爱怜地环住我,他的体温那样暖,那样让人心安。我懊悔地看着他,眼泪簌簌地落下来,喃喃地说,“我错怪他了吗?……我错怪他了吗?我……”

  我低下头,帝释天轻拍着我的背,我终于哽咽。“为什么我总是那么冲动那么笨?……我竟然伤害了吉祥,我……他再也不会理我了,是不是?”

  帝释天轻轻将我的头按向他的肩膀,声音里仿佛满是深意,他说,“怀疑他并没有错。只是你,不该轻易去质问他啊。”

  三.{泠水仙嫣然一笑,道,夜叉王死了,蓝吉祥又失踪。从现在开始,我就是夜叉府的主人。}

  “天龙八部”,又称为“龙神八部”或者“八部众”。

  《法华经》称:“天龙八部,人与非人,皆遥见彼龙女成佛。”

  所以“非人”是指,实形貌似人,而实际不是人的众生。天龙八部都是“非人”。包括八种神道怪物,因为“天众”及“龙众”最为重要,所以称为“天龙八部”。

  八部者,一天众,二龙众、三夜叉、四乾达婆、五阿修罗,六迦楼罗,七紧那罗,八摩呼罗迦。

  ????我合上厚厚的典籍,心里依旧无法平静。对于这个世界,我忽然有种从未有过的迷茫感。夜叉是天龙八部之一,书上说,它的职责是,“维护众生界”。可是我呢,我所做的一切,真的是在维护众生么?我一直在伤害别人,包括蓝吉祥。

  帝释天是“天众”的领袖,是万物之主。可是他竟就这样出现在我身边。我想起小时候,自己曾躲在父亲身后偷看同样年幼的他。那是美好的春日,小小的他在众人簇拥下经过满树繁花,那是我第一次在一个男孩子脸上看到这种令人屏息的美貌,不由自惭形秽地跑了开去……

  脑中乱成一团,各种念头纷繁乱窜,我盯着手里的书,却再也没翻过一页。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帝释天走进来,白衣依旧胜雪不染纤尘,他轻轻拿走我手中的书,说,“很晚了,怎么还不睡?”

  我咬了咬嘴唇,低下头说,“我在等你。”

  ……我在等与泠水仙一同外出的你。

  他缓缓笑了,眼中似有被重视的欢欣,轻拂我的长发,说,“怎么,你吃醋了?”

  我却答非所问,傻傻地说,“你是不是也……觉得她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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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犹记得他与泠水仙初见的情景。那日吉祥走了之后,我与帝释天为了控制黑瘟疫而回到夜叉府,照理说夜叉王应该出来迎接,可是款款走来的人,却是泠水仙。

  那日她穿一袭黑衣,更显得面容明艳如花,一双勾魂的眸子直直望着帝释天,盈盈拜下身去,道,“臣泠水仙,叩见帝释天。”

  男人对美貌的女子,到底是没什么抵抗力的吧。我望向帝释天,只见他眼中有一种类似惊艳的复杂的情感,他抬手扶起她,笑容温润如玉,说,“不必多礼。”

  泠水仙引他至上座坐好,一双秀目里满是哀愁,道,“黑瘟疫虽然暂时控制住,可是死伤也达百人。那日看守青木兽的侍卫全部离奇死亡,看来是被人灭口的。……还有,有人在城外发现了夜叉王的尸首……尸体表面没有任何伤痕,死因不明。”

  我看着她看帝释天的目光,虽然心里莫名有点不舒服,可是听到夜叉王的死讯,也顾不上这些了,忍不住喊道,“不可能的!夜叉王身长七丈有余,青面獠牙,全身筋骨比岩石还要坚硬,怎么可能不明不白就被人杀害?……还有,吉祥呢?现在府里乱成一团,没有他怎么行?”

  泠水仙却对我的话恍如未闻,只是看着帝释天,说,“您的医疗术妙绝天下,城里百姓得知您来,也必会更有信心。所以……我可否斗胆请您跟我一起去一趟城西?”

  帝释天朝她点点头,握起我的手,说,“夕颜,你不会使‘气盾’,很容易感染黑瘟疫,就不要陪我去了。”

  夜叉王是个很好的上司,我总是闯祸,可是他却不曾真的罚我。我想起他过去待我种种的好,不由落下泪来。帝释天用指尖轻轻擦去我的泪水,安慰我说,“回善见城以后,我会找最好的僧侣给夜叉王诵经超度,他会安息的。”

  泠水仙看他这样对我,神色微惊,随即不屑地望向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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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夜孤灯。此刻我终于等回了他。可是我的心很乱。我一方面担心吉祥,因为伤害了他而愧疚不已。另一方面,我又隐隐在担心,担心帝释天也与吉祥一样,被泠水仙所吸引。只是不知这是出于女人的妒忌,还是因为我担心这谜团会与她有关……

  帝释天扬唇一笑,回答道,“是啊,她很美。”他月光一样温柔的目光在我脸上扫过,伸手捏起我的下巴,说,“可是再美,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俊美无暇的脸孔渐渐靠近我,独特而高贵的芬芳扑面而来,他说,“夕颜,从我第一次牵你手的时候起,你就该明白我是如何对你。”

  我愣在原地,脸上不由红起来,心底里却有一丝无法遏制的欢欣。明明知道此时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为什么那么温柔那么尊贵的你,会喜欢我这么没用又狠辣的我?

  他美丽的笑容忽然邪邪的,作一个无辜的表情,说,“我喜欢你么?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啊。”

  我的脸颊由红转紫,忍不住挥拳追打他。帝释天笑着闪躲,月光如水,这是我几天来第一次露出这样毫无负担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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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初露。我早早起来,急急往帝释天的房间走去。仔细想想,昨晚闹的有些过火了,嬉戏打闹的时候,我羞怒之下居然把他关到了门外,自己在房间里迷迷糊糊就睡着了,也不知道他生气了没有。可我现在去找他,却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找他商量。

  九曲回廊上,我一抬头,却看见泠水仙正从帝释天房间里走出来。我的目光一冷,挑眉道,“你怎么会在这?”

  泠水仙嫣然一笑,道,“夜叉王死了,蓝吉祥又失踪。从现在开始,我就是夜叉府的主人。——我想到哪儿,便到哪儿。”她走近我,衣袖间隐隐弥漫着帝释天身上特有的熏香。她凑到我耳边小声说,“你知不知道,帝释天有多温柔?他抱着我一整夜,他说恨不得现在就带我回善见城。

  焕夕颜,其实,我并不讨厌你。所以我劝你,最好不要跟我争。”

  因为无论是蓝吉祥还是帝释天,你都争不过我的。”说完,她面无表情地从我眼前走过,一袭黑衣在稀薄日照下散发着冰冷气息。

  我站在原地,无措的握紧了拳,忽然不知道该走向哪里。

  四.{“迦楼罗是帝释天身边的四大护法之一,以除恶为己任。难道是它认错了,因我貌美,而误会我是阿修罗?”我心中疑惑,思前想后,不由抚摸着自己的脸颊,脱口而出。}

  因为帝释天的到来,黑瘟疫已经被控制住。日光环依旧下落不明,可是我想短期内它还不会有爆炸的危险。因为引爆它之后,方圆千里的人都会被炸死。抢走它的人一定要周密的布局,才能保证自己不被炸死。……或许去日光环失窃的地方调查一下,会找到一些线索也说不定。

  我独自走在回太焕城的路上,一想到就要见到父亲,高兴之余也涌现出一种委屈。那天之后,我没有再去找帝释天。我亲眼看见泠水仙从他房里走出来……我不知道再见到他的时候,该去质问他,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其实也并非就那样相信了泠水仙的一面之词,只是觉得分开一段时间,或许更能确定我们的关系。

  我喜欢吉祥很久了吧?久到连我自己都记不清有多久了。我是不是真能为了一个刚相识不到一个月的男子,全盘否定了那段感情呢?自从来到夜叉府以后,我就是个准男人婆,我不是会轻易喜欢上一个人的女孩子……

  正在思索间,头顶忽然传来一阵尖利的鸟鸣,以及翅膀拍打空气的风声。我抬头,只见一只巨大的金色鹏鸟直直朝我扑来……我下意识地跃出数丈,只见它尖嘴击在我所站过的地方,大地都为之一震。

  我一惊,脑中飞快搜索着,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有过这样一个仇家,它这样子分明是要我的命。一边抽出背上的玉石琵琶,十指一拨琴弦,数道青光便护在我身前,我仰头打量它,只见此鸟翅呈庄严宝色,头上有一个大瘤,鸣声悲苦。分明在某部典籍里看过这样的描述。不由惊道,“你……你是迦楼罗?”

  法典中记载,迦楼罗是天龙八部之一,又名“金翅鸟神”。这是一种大鸟,翅有种种庄严宝色,头上有一个大瘤,是如意珠。此鸟鸣声悲苦,以毒为食。到它命终时,诸吐毒,无法再吃,于是上下翻飞七次,飞到金刚轮山顶上命终。

  它的声音悲苦尖利,道,“算你有眼力。”一边我头顶的半空盘旋,忽然一个俯冲,却被我身前的青光挡住。我轻拨琴弦,一曲梵音咒流泻而出,护在身前的青光愈加强烈,忽然一根琵琶弦破空而出,直直缠向它的利爪。

  迦楼罗侧身躲开琵琶弦,一面又向我冲来,我躲避不及,左臂被它掠出一个口子……我不由大怒,狠拨琴弦,将梵音咒弹到第三重,这种鸟耳朵本来就更为灵敏,梵音咒碎人心肺,此时它已有些受不住,在低空挣扎片刻,终于摔在地上。

  我捂着伤口,梵音咒耗费真元,我此时已是筋疲力尽,缓缓走近它,不解地问,“为什么要攻击我?”

  它发出冷漠的悲鸣,道,“不要再伪装了。我的眼睛能看出你的本性。你是阿修罗,你是血统低劣的阿修罗……”说着,它忽然奋力向我扑来,一双利爪向网一样将我笼住……我无力闪躲,正在惊怔间,忽见眼前蓝光一闪,迦楼罗便倒在金色的血泊中,挣扎数下,终于一动不动。

  我呆呆看着挡在我身前的人,他的剑还未来得及收回,一柄寒刃扬扬指天,身上蓝气氤氲,好像一簇幽冷的火焰。

  我喃喃地叫他,“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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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祥捣碎了刚采来的草药,细细地抹在我伤口。“我那样对你……你为什么还要帮我?”我看着他的熟悉的侧脸,轻声地问。

  他动作顿了顿,没有抬头,淡淡地说,“路过而已。”

  我心头掠过一丝愧疚,没有再说话。看样子他并没有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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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我受了伤,不能再用御风术赶路。吉祥从过路的樵夫那里买了一匹马,二人共乘一骑,我原以为这样接近地坐在他身边,我一定会面红心跳。

  可是我却没有,我脑子里一直涌现着各种古怪的念头,时而想起帝释天,时而想起迦楼罗,只觉身心疲惫。

  为什么迦楼罗会说我是阿修罗?并且是,血统低劣的阿修罗?

  阿修罗也是天龙八部之一。这种神道非常特别,男的极丑陋,而女的却极美丽。过去的几千年里,阿修罗王常常率部下和帝释天战斗,每有恶战,总是打得天翻地覆。所以世人常称尸横遍地的大战场为“修罗场”。

  六道轮回之中也有“阿修罗道”。?六道为一人道,二天道,三畜生道,四饿鬼道,五地狱道,六阿修罗道。人道和天道为善道,阿修罗因非善类,男阿修罗常常兴风做浪,好勇斗狠,于诸天中,不时攻打天王,以谋夺位。女阿修罗貌美,时常迷惑众生,使难修行,固为恶道。

  “迦楼罗是帝释天身边的四大护法之一,以除恶为己任。难道是它认错了,因我貌美,而误会我是阿修罗?”我心中疑惑,思前想后,不由抚摸着自己的脸颊,脱口而出。

  吉祥听了,唇角露出一丝笑,像是极力忍也忍不住。

  我脸一红,不由嗔怒,道,“我知道我不算貌美,你也不用笑得这么鄙夷吧。”

  吉祥长叹一口气,说,“夕颜,你怎么总是有这样的本事,让人无法真正生你的气?”他伸手环住我的腰,下巴轻轻抵向我的肩膀,道,“我原不打算原谅你的。”

  提及往事,我也不由歉疚,侧过头说,“吉祥,……上次的事情,对不起。”

  吉祥的目光变得很深很深,他忽然扳过我的脸,很认真地说,“夕颜,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我们一起回太焕城,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一愣,不解的说,“那怎么行?你知不知道,日光环现在下落不明,黑瘟疫的幕后主谋也毫无头绪,夜叉王死了,他的死很可能与……”

  说道这里,我忽然顿住。我审视地看着他,因为我不确定当我说出那个名字,他会有怎样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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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叉王的死,很可能与泠水仙有关。

  那日当帝释天与泠水仙一起前往城西治疗黑瘟疫,我偷偷去检查了夜叉王的尸体。只见他怒眼圆睁,衬着青面獠牙,尤为可怖。恐怕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再敢靠近他。奇怪的是,他身体外部没有一点伤痕,那么他的死因到底是什么呢?夜叉王天生神力,若非是受了暗算,世上没有几个人是他的对手。

  仔细又检查一遍,我发现夜叉王的拳紧紧攥着,里面似是握着什么东西。他拳头捏得很紧,我费了好大劲才扳开他的手指,掌心里竟是一只黑色耳环,挂钩处很锋利,瞬间划破了我的指尖。

  眼看一丝细细的血痕出现在指尖,微微有些刺痛。可我却也顾不得了,只是望着那黑色耳环呆住。这种颜色的耳环本来就很少见,而这枚黑底上镶着银丝,分明就是泠水仙的。

  如果凶手真的是她,那么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想杀人灭口,还是想取而代之?

  其实那日清晨我去找帝释天,原本就是想告诉他这件事情……我心中一时转过数个念头,正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吉祥,可是他却仿佛看穿了我,神色却是无比凝重,说,“夜叉王的死,你不要管。”

  我顿住,满腹的话便无法出口。脱口而出说,“为什么?”

  吉祥顿了顿,说,“你可知道,夜叉府为什么设立在玉完城?”

  我一愣,不知道他为何忽然跟我说这些,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因为玉完城是天界的边缘,是与修罗城的交界处。所以一切的罪恶,都由那里开始。”吉祥的声音忽然疲惫起来,他忽然自后抱住我,说,“黑瘟疫,日光环,那些都是让天界毁灭的东西。我们不要再管它们了好不好?我觉得好累,我现在只想跟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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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焕城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高大的城门巍峨如初。父皇亲自出门来接我们,吉祥抱我下马,我还未站稳便向父亲跑去。

  太焕极瑶天,世人眼中冰冷威严的城主,可是此时,他却只是个慈祥的老人,将我爱怜的揽在怀中。

  可是我的目光,却在望向他身后的一瞬间僵住。因为做梦都没想过,我会在这样的时间和地点之下,在我父亲身后看到泠水仙。

  父亲的表情忽然变得复杂而凝重,他拍拍我的头,说,“夕颜,是时候该让你知道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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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帝释天却自后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温柔而坚定,“如果我说,我不在乎呢?”}

  太焕城里张灯结彩,所有人都在为我与蓝吉祥的婚事而欢呼雀跃。

  蓝家是太焕城的大家族,曾在我父亲的救助之下逃过一次灭顶之灾,是以蓝家上下一向视我父亲为恩人,对我也关照有加。满城上下,都夸赞我与他是佳偶天成。

  可是为何我,却不觉得快乐?

  其实我知道,吉祥也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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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大婚还有三天,月光凉白,这让我想起许久以前,在山谷里抓青木兽的那个夜晚,我遇见了帝释天。那不过是半年前的事情,却恍如隔世。

  而今月光依旧,可是当初一同看月光的人,却各是不同的心境了吧。

  吉祥斜倚着墙壁站着,那么静默,幽蓝长发仿佛就要与黑夜融为一体。我轻叹一声,说,“你不愿意娶我的,是不是?”

  吉祥一怔。

  “其实你没有必要为了报恩,而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我幽幽地说,心如死灰,双眼想必也是暗淡无光。

  吉祥忽然握住我的手,似是欲言又止。

  我轻轻挣开他,说,“他是我父亲,我没的选择。可是你不同,你可以选择不过这样的生活。”我转身走回房间,步履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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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开卧室的房门,烛火煌煌,在一片黑暗中摇曳生辉。迎接我的,却是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么熟悉,那么芬芳。

  我认得这种高贵的熏香。那个瞬间,我几乎要落下泪来。我抱紧他,这个在梦里出现过许多次的白衣胜雪的男子,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笑容温柔带着憔悴,我喃喃唤他,“帝释天……”

  他双手扼住我的肩膀,说,“夕颜,你为什么一声不响的离开我?为什么……”记忆中他一向是个温和的人,他从来未曾有过这样激动的情绪,他摇晃着我的肩膀,说,“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你知不知道?”

  我的泪铺天盖地地落下来,我没有办法回答他,只是胡乱用手背擦去泪水,可是却有新的眼泪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我来不及解释,一把抓起他的手跑出门口。四顾无人,我朝他做一个噤声的手势,使出御风术,拉着他无声无息地往城外奔去。

  不知道跑了多久,天已经蒙蒙亮了。我累得筋疲力尽,终于停下脚步。帝释天诧异地看我,忽然笑了,说,“夕颜,你跑得这样快,是不是早就等不及让我带你逃婚了?”

  我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不由也笑起来。

  可是笑着笑着,我心底却忽然涌出一种巨大的悲哀,笑容渐渐又变成了哭泣。帝释天手足无措地来哄我,说,“夕颜,你怎么了?你别总是哭,我……”

  他的表情忽然僵住。

  是我掠起了长发,露出一双只有阿修罗族才有的尖耳朵。这十几年,是父亲施法术掩盖了这双耳朵,才没有任何人看出我的异常。甚至连我自己都被骗过了。

  我看着他惊住的眼神,苦笑道,“现在你明白了?这条路直通善见城,你回去吧,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说完,我转身就走。

  帝释天却自后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温柔而坚定,“如果我说,我不在乎呢?”

  我的心不由一震。天龙八部中,天众与阿修罗自古便是水火不容。可是他却对我说,他不在乎。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目光那么柔软,仿佛要将我融化,他拉起我的手说,“夕颜,跟我走。我们永远在一起。”

  我回头望一眼太焕城,脑海中一瞬间掠过父亲苍老的脸和很多很多年以前母亲与哥哥在我眼前被杀的画面……

  我回握住他的手,终于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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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谜底,我讲给帝释天听。其实都是那日由父亲为我亲手揭开。

  太焕城真正的主人,其实是泠水仙。她是阿修罗女王的女儿,我同母异父的姐姐。虽然她与父亲并无血缘,是血统纯正的阿修罗,可是父亲却将她奉为掌上明珠。只因为她是,他所爱的人的女儿。

  我终于明白当初迦楼罗为何会说我是血统卑劣的阿修罗。——我的父亲是太焕极瑶天。而我的生母,却是阿修罗女王。天界之中,任何种族的混血,都只能算是卑劣的血统。

  十七年前,父亲爱上了那位倾国倾城的阿修罗女王,甚至不惜为她抛弃妻子。当年死在我眼前的母亲和哥哥,其实与我没有半点血缘,却都是父亲的骨肉至亲。我不明白那是怎样的一种力量,能让一个男人为了爱情而放弃自己的妻子和儿子。

  为了颠覆帝释天的统治,让阿修罗占领天界,父亲将日光环交给泠水仙,让她喂青木兽吞下。又让蓝吉祥在玉完城传播黑瘟疫,企图让那种毒随着日光环的爆炸而蔓延至整个天界。

  当时,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只觉得寒冷。我看着父亲的眼睛,愤怒地指着泠水仙说,“她不是你的女儿,我才是!你居然忍心让我去引爆日光环?”

  父亲一愣,惊异地看一眼泠水仙,又看看吉祥,做一个逼视的表情。

  泠水仙面无表情地说,“是我安排的。又怎么样呢?反正安排她做的事,没有一件成功过。”

  吉祥面带愧疚地低下头。我忽然开始明白,原来我并没有错怪他。那日在帝释天和我眼前杀死青木兽的人是泠水仙,是以日光环并不在他身上。

  我不由冷笑,说,“那您让我与蓝吉祥成亲又是什么意思?想给我一个充足的理由,帮助他们去害人吗?”

  父亲对我的愤怒视如不见,声音里却是不可违逆的狠辣,“太焕城城主的女儿大婚,忉利天三十三天都会来,包括帝释天。

  ……他们全都无法活着离开太焕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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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讲到这里的时候,帝释天已经带我行至善见城的边缘。他的御风术比我厉害得多,可以说是日行千里。我撒娇不肯再走,语气不由忐忑,说,“喂,你……不怪我么?”

  他还没有回答,却只见四周原本静止的七色花朵忽然张牙舞爪地向冲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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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须弥山顶的善见城,四周常年盛开七色的花朵。传说只要看到帝释天的一个笑容,那花儿便永世不败。

  我想我始终会记得那个白衣胜雪的男子,抱着我从那簇善嫉妒的花朵中轻盈穿过,他低下头来看我,潋滟笑容在银色长发的辉映下美不胜收,他说,“夕颜,跟我在一起,什么都无法再伤害你。”

  我轻抚这男子俊美的脸庞。他是忉利天之主,掌控世间万物的帝释天,可是我却透过那双幽深而清澈的眼,看见那极致权力背后的苍凉。所以他的承诺也更异于常人,每一字每一句,都透着无法言说的坚定,真挚,以及寂寞。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陪在你身边。我微笑着说,双手环住他的颈,这样他便看不到我眼底的伤。

  ????因为我知道,那注定是一个无法实现的诺言。

  ?

  尾声

  ????帝释天牵着我的手走在须弥山巅,善见城花海片片,仙乐翩跹,宛如仙境。他在我耳边说,“夕颜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曾经见过面的?那是春末夏初的时候,梨花如雪,小小的你坐在树下弹琵琶,一脸哀伤的笑容。

  ……我远远看着你,听旁人声音惋惜地议论着,她是城主的女儿,她还那么小,就失去了母亲和哥哥。

  我于是觉得好心疼。????

  ????后来回到善见城,我便从宝库里选了那把玉石琵琶赐给太焕极瑶天。我知道,他一定会把那琵琶送给你……”

  他将我的手扣在掌心,像是握着这世上最紧要的东西。我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渐渐觉得累了,可是我不想停下来,我只想陪着他这么走下去……

  ?

  其实刚才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啊。

  那日乍然听到父亲所说的那一切,我愤怒地拂袖而去,吉祥追了出来,却差点被我用琵琶砸伤。我一直跑啊跑,不知道该去哪里,却在太焕城的大门口,看见早就等在那里的泠水仙。

  她依旧一袭黑衣,显得笑容很美,也很寒冷,她说,“夜叉王是我杀的,你知道的。……可是,你又知不知道,我是故意落一只耳环在他手掌里的?

  我知道你一定去会去查。”

  我忽然想起那只耳环曾在我指尖刺破细小的伤口,愈合之后还隐隐透着黑色。我挑眉,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泠水仙笑笑,悠悠答道,“对付普通人,只要一般的黑瘟疫就可以。可是对付天龙八部,比如夜叉王和你,就要用一种更厉害的毒才行。

  普通的黑瘟疫是由体外开始,最终使人焦黑,风化成灰。而你和夜叉王所中的黑瘟疫,是由身体内部开始的。如你所见,夜叉王身体表面没有一点伤痕,可是他体内的五脏六腑,早已经碎成了粉末。”

  耳环上有毒。

  焕夕颜,不久之后,你就会经历与他一样的命运。”

  我站在原地,呆呆地,手足无措,脑海中涌出纷乱的画面,我看见帝释天翩然的白衣,他在月光下吻我,身上有高贵温暖的熏香……

  他说——

  夕颜,从我第一次牵你手的时候起,你就该明白我是如何对你。

  夕颜,你为什么一声不响的离开我?为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你知不知道?

  泠水仙的声音陌生而遥远,她说,你是血统低劣的阿修罗,原本不足为患。可是为什么,无论蓝吉祥还是帝释天,最终都会选择你?

  所以无论我是否能得到天下,都不可以让你再活下去。

  ?

  帝释天晃着我的手,就像个孩子,他开玩笑说,以后我要把你关在善见城,不让你再出去见蓝吉祥。

  昨晚我看见他站在你身后看你的目光。我也是男人,我知道那种目光意味着什么……

  蓝吉祥喜欢你。可是我保证,我一定会比他更喜欢你……

  ????

  他自顾自地说着,脸上的表情那么快乐,丝毫没有察觉我的异样。我的步伐渐渐缓慢,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在灼烧……

  当初,他说要带我走的时候,不是没有犹豫的。

  可是,我又怎么能拒绝他呢?,我那么贪恋他的温柔,我自私地对自己说,只要能在他身边,哪怕只有一秒,也是好的吧……

  只是,下一秒,会不会就是我毒发的时候呢?

  我……还能陪你走多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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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阅读:3、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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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落尽发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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