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满月之下人心异
是夜。
今夜是十五，满月，大如圆玉盘的明月悬挂天穹之上，恍如不见边际的黑夜被灼烧出了一个洞，周边繁星缀点，亮亮又暗暗，一闪一闪，与明月共争辉。
衔竹小苑里，余怀因和亓晚书坐在院落里的凉亭中，采莲贴心的给二人准备了茶点果脯，茶还温热，晚风从远处徐徐吹来，凉意拂面，倒也惬意。
余怀因抿了口茶，砸吧砸吧嘴，品了品，然后抬头看向身边的亓晚书，评价说：“这茶不错，”说着转头看一眼站在身后的采莲，对她说道：“等下给亓管家带回清澜院。”
采莲含笑点头。
亓晚书闻言只是笑笑，并不说话，他抬起手来，那一节藏在绣着祥云纹样衣袖下的的白皙手腕尤为这个动作露了出来，在月光的照耀下，凝脂如玉。
他提了石桌上的茶壶给余怀因添茶，黄而褐色的茶水从壶口倾流而出，像一条小型的瀑布，等茶倒满了，亓晚书放下茶壶，将茶杯推到余怀因面前，这才开口，说：
“这茶是今年的新茶，虽说是比陈茶多了份清甜，但又比陈茶少了份醇厚，两者的味道应当各有千秋，相爷觉得它好喝，个人喜好占了很大原因。”
余怀因这时候正拿了块果干，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嚼了两下，感觉甜甜的，还有点果香，不过一时吃不起是什么果子的果干。
听见亓晚书的话，他停了停，回想了一下以前，然后点点头，表示赞同，说：“确实是这么回事。”他对茶是没什么研究，但好像是更偏爱新茶来着。
不过这个不重要，余怀因很快就把这个话题撇下了，接着说起别的来，他道：“我听晋伯说，青衣已经回药馆去了，还带走了小风？”
亓晚书闻言正要点头，听到后半句，他点头的动作停住，然后摇了摇头，纠正道：“不是沈大夫带走小风，是小风自己要跟沈大夫走的。”末了，补充一句：“晋伯也同意了。”
今天早上，在余怀因入宫后，沈青衣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找到亓晚书，说柳留春身体不适，他不放心，想回去看看，随便照看一下老人家。
这番话被当时要去学堂的小风听到了，不过他没完整，还以为沈青衣是要远走，不回来了，当下就丢了布包冲上去抱住了沈青衣的大腿，把人家病刚好不久的沈大夫吓了一跳。
沈青衣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把误会解释完，然后他一手搭上小风的肩膀，说：“等过段时间，柳大夫的身体好些了，我就回来，好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沈青衣提着的药箱和背着的那个包袱表现的太不像“过段时间就回来”这个设定，还是小风的想象力实在丰富，他表示不相信沈青衣说的话。
小风仰着头，看着沈青衣，眼神很坚定，语气很认真，他说：“师父你骗我。”
沈青衣：“……”
然后小风不管不顾，又蹲下去抱着沈青衣的大腿了，此行为很是撒泼，但是小风的态度很是坚决，他如宣誓一般，喊道：“我要跟师父你一起走！”
沈青衣为难的看了看在场的晋伯和亓晚书，用眼神两人帮帮忙。
晋伯没接收到沈青衣的求助，不过他对小风的决定表示很赞同，不止没有把小风从沈青衣的大腿上拉下来，还把小风往沈青衣身上推。
他说：“沈大夫，小风他是个好孩子，他娘就是因为生了病，请不起镇上的好大夫，缺医短药，最后是活活被那病拖死的，您就带他走吧。”
说到最后，可能是想起了以前，晋伯那双不怎么有神的眼睛里渐渐泛起了一层水雾，眼角微红，俨然是要流泪的征兆。
亓晚书倒是读懂了他的眼神，但他对眼前这一幕也是爱莫能助，只好后退半步，以表自己的立场。
最后，沈青衣没办法，只好答应带着小风一起走了，只是这样一来，也就打乱了他原来的计划——说回药馆是真的，但不是他的最终目的地。
这一点，余怀因心知肚明。
沈青衣曾经向他坦言，已经想起来了曾经忘记的记忆，既然如此，当初他是带着任务下山的，因为中途失忆，才会在长谣城耽误了这半年，现在他想起来了，自然要继续去完成师门交给他的任务。
余怀因并不打算戳破沈青衣要离开长谣的事实，他只是有点惊讶沈青衣竟然真的答应小风带他一起走。
半年前，沈青衣从神医谷下山，而后不知遇到了什么，他失忆了，流落于乱葬岗，后来被南下的于淮音所救，带回长城。
试想一下，如果他的失忆，并不是单纯的意外，那这里面，可就相当值得深究了。
这一路有多危险，沈青衣不可能不知道，可他依然决定带上小风，要么，是他另有良策，要么，就是他想给自己在黄泉路上找个伴。
当然，第二种不太可能，余怀因与沈青衣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就沈青衣的一言一行上来，怎么都不像是那种阴险狡诈之人。
余怀因点了点头，对小风跟着沈青衣走这件事没有表态，只是说：“青衣会是一个好师父的。”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放远，看向了苍穹之上的那轮圆月。
亓晚书顺着他的目光，也抬头，看向了那轮明月，然后应和道：“或许吧。”停了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又加上一句，说：“沈青衣是个好大夫。”
万里苍穹之上，满月俯瞰人间，如一个温柔的姑娘，正深情的看着自己的情人。
柳氏药馆，后院之中，其中一间矮屋窗前，只穿了一身里衣的沈青衣站在窗前，他手里握着一颗夜明珠，与其他夜明珠不同的是，这颗夜明珠的珠中心，多了一点红
——色如殷血，在月光的照拂下，那血滴，像是正在流动。
沈青衣抬头望明月，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