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焉知不是监视尔
殿外,晚风轻掠树梢,上弦月悬挂高空。
谢无琊从养居殿出来后,片刻也没有停,脚步匆忙,直奔宫门而去。
代越脸上的表情已是肉眼可见的阴沉,他起身,对着面前空无一人的空地,顿了顿,然后出声,问:“知道是谁派的人吗?”
话音落下,一记轻微的声响忽而响起,其声微弱不可闻之,大红柱子前的金制树状烛台十八盏全部被点亮,随着的烛芯的燃烧,在安静的殿内响起一阵细小的噼啪声。
紫檀制书案前的地毯上,忽然从暗处跃下一人,此人一身黑衣,右肩一银色蛇蟒图案,在烛光照耀下,似要腾空而去。
——和辜时雨一样的装扮,系属暗龙卫一员。
他不偏不倚,面对着代越单膝跪地,因为低着头,看不清他的面容,他拱手抱拳,回答道:“属下还在调查。”
代越闻言点头,暗龙卫的能力他清楚,能做到什么程度,他心里也有数,从事发到现在,恐怕还没有超过半个时辰。
如果对方是有备而来,那这刺客背后的人,恐怕没那么容易找出来。想了想,代越看着面前的人,问:“相府现在谁在?”
黑衣男子颔首,回答说:“皇上放心,属下回来之前,和零七确认过,今夜他会一直守在于相身边的。另外……”
说了两个字,黑衣男子忽然止了话头,他低下头,忽然不知道该不该说了,这本是不需要思考的事,可到了此刻,话到嘴边,他却突然犹豫了。
他在想,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代越自这件事。
听人说话说了一半,忽然停下,然后没了下文,代越少见的蹙了眉,他低头看着面前跪着的暗龙卫,见人面有犹豫,眼里一闪而过一丝疑惑。
“还有其他事发生?”代越没有给自己更多思考的机会,暗龙卫的第一要义,是护卫西乾君主的性命,听从皇命,于暗龙卫而言,是毋庸置疑的。
自代越登基以来,暗龙卫一共三十六人,无一不忠,在代越面前,他们向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像今天这种,说话说到一半忽然噤声的情况,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
所以,即便是代越,也不禁好奇。
暗龙卫闻言低头,没敢看代越的脸,他顿了一下,然后回答道:“有件事,属下不确定是否应该告诉皇上。”
代越顿了一下,问道:“……和于淮音有关?”
这一次,暗龙卫没有犹豫,他点头,回答道:“是。”
“说。”代越道,然后在书案前坐下,面向着暗龙卫。
暗龙卫道一声是,然后将自己和辜时雨分开后的大致情况说了一下,然后他道:“零七奉相爷之命,带着受伤的相府管家和那名女刺客先回了相府。”
听到这里的时候,代越皱了皱眉,依对方那个性子,这的确是他做得出来的事情,这一点,他并不意外。
暗龙卫继续道:“零七走后,属下一路护送相爷至相府,从枫林街到丞相府,这一路上,没有发生过二次刺杀,属下觉得,有些不同寻常……”
代越只愣了一秒,就马上听明白了暗龙卫说的意思,在想明白的同时,他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如果是这样的话,的确是不太对劲。
如果说今晚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刺杀,那么对方不可能只安排一个杀手,想要堂堂西乾当朝丞相的命,没有哪个人会傻到只派一个人来。
或者说,换一个思路,今晚这一场刺杀不为余怀因的性命,而是为了试探些什么呢?
投石问路?
如果是这样,那么,那名被丢出来的刺客,就只是背后之人用来问路丢的石子?
这个猜测成立的话,那么这背后之人所图,就不单单是一个于淮音了。
代越沉默。
暗龙卫没说话,他垂眸,正在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好,”过了好一会儿,代越终于出声,他看着面前的暗龙卫,说道:“朕知道了,今晚这件事,朕会派人查,你只需要保护好于相就行。”
说着,代越正要把人打发走,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暗龙卫抢先一步先开了口,他抬头,看着代越,开口道:“还有一件事,相爷似乎已经知道属下的存在了。”
“什么?”代越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小小的惊讶。
暗龙卫停了一下,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况,说道:“属下护送相爷到丞相府的时候,原想去寻零七,还未转身,相爷在相府大门前忽然出声,指出了属下的存在。”
暗龙卫既以“暗”为名,其首要的一点,就是要学会隐匿自己的身形,就连自己的呼吸,必要时,都要能做到屏息闭气,非内功绝顶深厚之人不可察。
就算是代越,要察觉一个善于隐匿自己身形乃至呼吸声的人,都不容易,更何况是毫无内力的余怀因?
也难怪代越如此惊讶。
“……那他,可有说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代越开口问。
对于代越来说,比起余怀因发现了暗龙卫的存在这个问题,现在更为严重的一个问题,是“只听命于自己的暗龙卫,出现在了他身边”。
他会怎么想?君王安排人在自己臣子身边,这件事,说好听了,是保护,说难听了,焉知不是监视尔?
暗龙卫似乎隐约猜到了点什么,他将头低的更下,回答说道:“相爷让属下给皇上带句话,说谢过皇上护卫他之恩。”
代越闻言,眨了眨眼,然后他摆摆手,道:“好,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属下告退。”说完,他后退几步,退至暗处,再次融进黑暗里,渐渐失去身影。
留下代越,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
时间一点点过去,不知道过去多久,代越忽然高声喊:“来人。”
盛易德一早便侯在殿外,闻声当即推门而入,走到代越跟前,他低垂着头,问:“皇上有何吩咐?”
代越启唇,道:“去太医院召李御医,随朕去一趟丞相府。”
盛易德微微有些惊讶,他看了一眼窗外,此刻正逢月上中天,他不太确定,问道:“现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