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七章 夜深声寂出剑时
话毕，却是轮到亓晚书笑了。
亓晚书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抬手掩唇，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微微垂下，羽睫如蝴蝶的残翅，轻轻颤抖着，笑声低浅，在空旷的院子里回响。
笑完，他放下手，抬眸看着对面的代越，眼里一片冷意，可见方才的笑意丝毫未达眼底，即便是这样，可他的声音依然温和如水。
他道：“皇上可真有自信，就不怕等下，会打了自己的脸吗？”
代越也笑，并没有因为亓晚书话里话外对他的嘲讽而感到半分不适，他掸了掸自己衣服不存在的灰尘，正要开口怼回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声响。
声音不大，伴随着一声闷哼，代越闻声，连怼亓晚书都顾不上了，当着后者的面就回过头去看屋里发生了什么。
里侧架了一扇屏风，床榻正对着屏风摆着，房门侧对着屏风，从代越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半扇的屏风，在屏风里面的床榻，则是连一个角都瞧不见。
但他最后给余怀因点的那盏烛火，却是好巧不巧的，将屏风后的一切，都如实的通过投影的方式，呈现给了这边的代越。
于是代越转过头去，便看见，那白墙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平白多了一个约莫两人高的影子，有手有头的，就差眼睛鼻子了。
如果不是代越知晓那屏风后还有个人，乍然看见这一幕，只怕要被张牙舞爪的黑影给吓一跳。
而影子的主人——余怀因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榻起了身，跟做贼似的，正一动不动的躲在屏风后，估计已经趴那偷听代越说话好一会儿了。
他自以为没人发现，殊不知自己已经被那墙上的影子出卖的一干二净。
代越以前都不知道，余怀因那称得上算是单薄的身形，由烛光投影出来的影子，竟是这般的好看，那被屏风挡了一半的腰身，一如他的主人，不堪一握。
代越甚至都不需要动脑子，就知道此刻余怀因脸上是什么表情。刚才那一记声响，想是他刚才不小心撞到了底下的屏风底吧。
想到这，代越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该生气他没听自己话，还是该笑他笨手笨脚、这也能把自己伤了。
余怀因虽然答应了代越不参与今晚这事，但到底还是担心，且不说代越如今的险境是因为自己，单就上次高守的例子，都是在险而又险的情况下逃走的。
而且，与那时候高守的情况不同，亓晚书对代越，是绝对不会像对待高守那次一样掉以轻心，也不会给代越利用自己的机会。
一想到这些，某种难以自控的心情，就从心底慢慢冒了出来，一点一点的爬向他的四肢，使得余怀因控制不住的心跳加速，心慌无措。
他坐在床榻上，忍不住去听亓晚书和代越的谈话，亓晚书的声音隐隐约约从窗口传进来，但因为亓晚书说话的声音不大，窗外偶尔还有寒风呼啸，他听得不是很真切；
更何况，房门前，代越话里话外，都夹枪带棒、剑拔弩张的，好似下一瞬两人就能打起来，余怀因越听越不放心，这才不由自主的走到屏风处来了。
代越正全幅心思在和亓晚书唇枪舌战中，本来没顾得上屋里的余怀因，却因为他不小心踢了一下脚尖，疼的闷哼了一声，这才把代越给引了过来。
意识到自己叫出声的余怀因往代越那边看了一眼，见人回过头来，吓得下意识缩起了脖子，低下头，不敢再看，扶着屏风的手也不由自主的抓紧了几分。
要不是时机不合适，代越都要被余怀因这鸵鸟似的模样给气笑了。他只看了一会儿，然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面向亓晚书了。
恰好亓晚书也刚把放在屋子的视线收回来，一转眸，便和代越的目光对上，亓晚书轻轻颤了颤羽睫，没说话，就只是和他对视着。
屋里此刻就余怀因一个人，想也知道代越突然回头是因为谁，亓晚书一眨不眨的盯着代越看，想看看他会作何反应。
代越没有让他失望，他抬脚，跨出门槛，然后回身，带上了房门，并且就着门环上挂着的锁，三两下就把门给锁了。
他从屋檐底走出来，一直走到了廊下，这才停步，也不解释，然后半点不突兀的接上了亓晚书刚才那句话，道：“这话，朕原样送还给你，今晚，可千万别让朕跑了，不然都不好意思说出去。”
说着他又往前走了两步，似乎才想起来，直视着亓晚书，诚恳的问：“哦，对了，朕该怎么称呼你？亓厌？还是代偃？”
‘代偃’二字，他还刻意咬重了尾音。
赴十三见他靠近，当即浑身戒备起来，他不退反近，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代越，手里的剑更是在代越往前抬步的霎时就指向了代越的心口，大有对方再往前一步，他就会立即出剑的意思。
这是自亓晚书的身份揭破以来，第二次听见别人这么喊他，第一次，是在从虞风城去往锦官城的船舱里，点破他身份的时候，余怀因喊了一声；
那次，他生气了。
再就是今晚，代越喊的这一声。
他很不喜欢代偃这个名字，因为每每他想起这个名字，都会想起火海里母后被吞噬的身影，以及幼时，祁安帝温柔的喊他皇儿的声音……
一声声，就像是一把刀，日夜不断的凌迟着他的心脏。
代偃这两个字，就像是开启他仇恨的钥匙，无论是从别人口中听到，还是他自己不自觉想起，总能激起他心底压抑了十多年的痛苦。
亓晚书原以为自己会很生气，但是很奇怪，这一次，他却不觉得自己有多生气，仿佛这句话和代越说的其他的话，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他看着离自己仅有五步之遥的代越，并不回答他如何称呼自己的问题，而是受教般的点了头，抬头后，看着代越，说：“好，晚书一定尽力请您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