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五章 庄生晓梦迷蝴蝶
代越知道自己大概是在马车里晕过去了，也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做梦，可他看着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人，还是不免心神荡漾。
对于代越自己来说，年方二十一岁的于淮音和虚岁已经二十九岁的于淮音在相貌上其实相差不大，但代越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眼前这个，是二十一岁的于淮音。
没有成为丞相之前的于淮音还很爱笑，只是话依旧不多，他容貌清秀，眼尾微微上挑，不刻意控制表情的时候，眼里是自带一分笑意的。
这使得他看起来很是温文尔雅，尤其是他的那双眼睛，更是纯澈清明，他看向别人的时候，那双眼睛就像只不会伤人的小鹿，特别的单纯无害，让人不自觉就卸下了心里的戒备。
印象中，代越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像小鹿一样的于淮音了。
眼下应是阳春三月，春和景明之时，于淮音穿了件湖绿色的锦衣，在腰间系了条黑色渐变宫绦，下坠玉佩流苏，风度翩翩，端的是个浊世佳公子。
他长身玉立如青竹，正站在湖心亭的白玉栏杆前，看着前方正游湖的同伴，眉眼带着清清浅浅的笑意，有人站在船头向湖心亭的他招手，喊他：“于淮音！你也下来玩啊。”
于淮音笑答：“你们玩吧，我就不下去了。”
代越努力回想着这一幕是在过去的哪一个时候发生的，可没等他想清楚，双脚却像是不受他控制一样，开始挪动脚步，一步步的向湖心亭的于淮音走去。
他被自己的突然前行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轻而又轻把步子落下，生怕等会儿一不小心惊动了对方，对方就从他眼前化作一阵风散了。
尽管代越是这样想的，但他走起来的时候，却没有丝毫收敛，虽然不至于把回廊踏的哒哒作响，但脚步声还是少不了的。
于淮音很快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回头，看见代越，愣了愣，似乎是没想到对方会过来这，好在只是愣了一下，而后他忙转身向人拱手揖礼。
“见过殿下。”
代越在他转头朝自己看过来的时候，一颗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就怕自己一个吸气呼气，于淮音就在他眼前，随风散去。
好在，直到于淮音转过身来向他行礼，人也没有消失，代越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他正想和对方说点什么，冷不防突然想起，于淮音刚才对自己的称呼。
殿下？代越正疑惑着，但随后，他就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时候的于淮音才刚及弱冠，那么自己确实还只是东宫太子，是喊殿下没错。
他别开视线掩饰自己一瞬间的异样，掩唇假咳了一声，想说：“你不用每次见我都跟我行礼的。”可他说出口的，却是：“免礼吧。”
于淮音闻言颔首，道：“谢殿下。”
代越愣住，直到此刻此刻，他才终于意识到有哪里不对，这具身体，好像……并不受他控制，或者说，是有另一个人，在控制着这具身体。
想到这个可能性，代越的大脑空白了一瞬间。
也就在这个时候，代越猛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体里走了出去，他抬眸，一脸错愕的看着面前，刚刚那个从他身体里走出去的人，是他自己。
彼时刚及弱冠的代越头上束着玉冠，身穿着一件墨绿色的锦袍，两肩绣着极精致的图案，在日光下交相辉映，细看就能发现，那是是用金银丝线交错绣出来的。
这个时候的东宫太子，还没有那么严肃，但已经有了为君之仪，他没有盯着于淮音一直看，而是顺着于淮音刚才的视线，看向了前方的某处。
代越看着自己前面这两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不得了的人，心里莫名有一丝的怪异之感，他走上前，站在于淮音身边，看向在于淮音另一侧的自己。
那边的自己动了动嘴唇，代越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他收回视线，等着自己开口说出当年那句话，果然，下一瞬，自己略显年少的声音传来。
“你怎么不去和他们一起游船？”
代越这下子彻底确定了，自己这是梦到八年前的事情了，也就是在这一年的冬天，楚映笑兵围麒麟山，于淮音带着庆临帝出逃，后被困安阳城。
因为大雪封山，于淮音从安阳发往京都的求助信，足足迟了十天才被送到东宫，到达代越的手上，左等右等，始终没等来援兵的于淮音，最后带着先帝的两道遗旨，从安阳城离开，却在前往长谣的途中，不慎坠崖。
代越至今都记得，自己在山崖下的雪堆里，找到几乎被冻僵的于淮音时，那种连喊也喊不出来的无力感，和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在代越回忆那年的事情时，旁边的于淮音听到问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他垂下眼，很轻很轻的笑了一下，回答说：
“我……我以前溺过水，之后就怕水了。”
二十岁的代越闻言一愣，当即转头看他，他蹙眉，语气略不满，他道：“你怕水？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
于淮音却笑笑，浑不在意的说道：“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殿下别放在心上。”
年轻的代越皱着眉，看着于淮音，没说话，但看向对方的眼神中，明明白白的表示着自己对他这个回答的不满。
八年后的代越曾以为，自己对过去发生的那些事情，细节上应该是已经不记得了的，可现在，他看着自己这两个人，尤其是看到自己那张略显稚嫩的脸时，那个时候自己的心情，直到现在，他也依然能感同身受。
是真正意义上的感同身受，因为这是当年的他，二十岁的代越所经历过的一切，八年后的代越，都一清二楚。
他忍不住想：“带他去游船吧，告诉他，你会保护好他，不会让他掉下去的。”
这话刚从代越的脑子里冒出来，他就看见对面的代越突然将眉皱得越发紧了，一旁的于淮音看见了，没忍住问：“殿下在想什么？”
少年代越看着在自己面前的于淮音，眨了眨眼睛，然后，眼神忽然变得迷茫起来，他说：“本宫听见有人叫我带你去游船……”
代越闻言，猛地睁开眼睛，从梦里醒了过来。
刚把黄连片咽下去，苦的正捂着嘴想作呕的沈青衣听到动静，转过头来，惊疑着喊了一声：“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