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借此烛光坦诚言
这乱糟糟的一夜最后以老大夫替余怀因探过脉后、喋喋不休的向余怀因询问关于沈青衣的消息落了幕,彼时窗外夜已深,人声尽歇。
烛台上的红烛已燃烧过半,在夜风里被吹得摇摇晃晃,放在余怀因床边的那一盏镂空的八角宫灯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将站在黄花梨洞月床的余怀因渲染得格外出尘。
余怀因心里记挂着未归的代越,心不在焉的脱下外衣放在一旁的衣架子上,就要往床上躺,就听见黑暗里传来了辜时雨的声音。
“相爷避开赵奢单独会见苏云生,是想要他帮忙找亓厌?”辜时雨毫不留情的指出了余怀因不让赵奢跟随他出门送苏云生他们的目的,坦言问道:“因为相爷不信皇上?”
黑暗中,辜时雨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在自己问出第一个问题后,突然停下脚步的余怀因,借着旁边八角宫灯的光芒,试图从余怀因的脸上找出一丝惊慌失措或是其他什么的表情来。
然而,出乎辜时雨意料的是,余怀因从始至终都表现的很平静,没有惊慌,也没有失措,很显然,他并没有因为辜时雨刚才的问话感到半分意外。
若非要说有什么,那就是在辜时雨提到代越的时候,余怀因眼里的光芒似乎在那一瞬间,变得暗淡了些,同时眼里又多了些什么。
辜时雨敏锐的意识到,自己似乎问了个不得了的问题,并且即将迎来一个不在他计划中且超乎他想象的回答,理智告诉他应该阻止余怀因开口;
但是他张开嘴,却没发出声音来。
他感觉自己好像突然之间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操控着一样,不仅没有开口喊住余怀因,甚至还有些期待这个回答。
沉默了片刻后,余怀因如辜时雨所期望的那样,点了点头,他抬脚继续往前走,最后在床边坐下,避开伤口,微微弯下腰,一边用单手替自己脱鞋子,一边回答说:“是。”
这个回答辜时雨已经猜到了,但真的听到余怀因说出口的时候,他还是不免感到些许惊讶,他停了停,又问:“属下能问为什么吗?”
余怀因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接着他的话,反问了一句:“为什么不信代越吗?” 他把脱下的鞋子在地上摆好,然后转身上了床,拉过被子来随手抖了抖。
辜时雨被他直呼代越大名还丝毫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妥的反应小小的吓了一跳,心虚的探了探屋子的四周,确定没有人接近后,他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嗯。”
得到辜时雨肯定的回答后,余怀因停了一下,然后开口,压低了声音,说:“因为我发现,代越对晚书,好像有敌意……”
话音到此戛然而止,顿时间,余怀因被子也不抖了,辜时雨看见他垂下了头,没等他看清余怀因脸上的神情,就见他忽然转了个身。
余怀因侧着身枕着软枕躺下,把被子拉过来替自己盖好,然后就这么睁着眼睛看着里面的墙壁,墙上有烛光投照过来的影子。
辜时雨知道,他这是不想谈这个话题的意思,于是顿了顿,又小心翼翼的问:“您和苏云生说那番话的时候,知道属下就在附近?”
——所以对于他的提问,才会那么平静,因为余怀因早就知道自己会问。
“这话……对也不对。”余怀因说,没有要辜时雨继续提问,他接着解释道:“我当时只是做了个假设,并不能百分百确定你就在附近。”
辜时雨没有急着说话,他在等余怀因的下文,因为他知道,余怀因的解释并不止于此。
果然,余怀因接着便道:“赵奢武功或许不如你,但也毕竟是我丞相府的护卫之首,差不到哪儿去,在丞相府的时候,你能避开他的耳目,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并不经常在我身边。
今日进来的时候,我注意到,苏宅的门户低,尤其是前院,四周可供藏身的地方并不多,所以我赌了一下,看你会不会在可能会暴露的可能下,靠近我。
我故意支开赵奢,除了那番话不能被他听见,也是因为我想知道,你究竟能做到哪种地步,在不暴露自己的同时,还不被那时候全部注意力都在我身上的赵奢发现。”
“……”这一次,辜时雨沉默了许久。
烛台上的红烛又落下一串泪来,一只飞蛾从窗纱上的缝隙里飞进来,见着火光,扇着翅膀便飞了过去。
安静无声的房间里忽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是扑火的飞蛾陨在了烛火里,尸体被燃烧后,落在了红烛中间的蜡油里。
余怀因说完那番话后就停了下来,体贴的给了辜时雨问自己问题的时间,可他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如期等来辜时雨的质问。
他也不在意,自顾自的继续说自己的:“苏云生能在虞风城内打探到大大小小京都需要的情报,说明他手上肯定有一套完整的、打探各种情报的渠道,晚书若是进了城,苏云生肯定能查到的。”
闻言,辜时雨停了停,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比刚才低了许多,他问:“若是没有呢?……其实相爷有没有想过,皇上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可他为什么会对晚书公子产生敌意?”
余怀因闭上眼睛,不去看墙上摇曳起舞的黑影,假装听不懂辜时雨话里的暗示,只固执的道:“他是我带出来的,我得带他回去。”
这是要一意孤行的意思了。
辜时雨识趣的闭了嘴,并没有接着刚才明显没说完的话题,而是话音一转,说道:“相爷今夜所言,等明日皇上回来,属下会如实转告。”
余怀因轻轻地“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辜时雨没有再出声,他最后看了一眼床上背对着自己的余怀因,转身,消失在了原地,对面的墙上,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桌上的烛光又晃了晃。
而后,除了床边那盏镂空的八角宫灯还亮着,屋内的所有烛光在一瞬间全部熄灭。
床上,余怀因缓缓睁开了眼睛,雪白的墙上,没有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