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章 就只是余怀因了
“还不明白吗?”于淮音问。
余怀因眨了一下眼睛,然后低下头,眸色暗淡无光。
他明白,明白了。
只是他并不想明白,如果有可能,他这辈子都不想明白这个事实。
余怀因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或是反驳,或是提问,可临要开口了,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无话可说,无论反驳还是提问。
即便不想承认,他也清楚的知道,刚才问他话的于淮音,其实并不是于淮音,于淮音已经走了,就在他面前,化成一片片雪花,刚才说话的,不过是他潜意识里,由自己幻想出来的于淮音。
因为他需要一个人来点醒他,而他自己,并不愿意做这个人,而碰巧,于淮音又是知晓这一切的人,所以,于淮音成了那个最合适的人。
寒意包裹全身,血液已经凝固结冰,要是以往,余怀因一定会把自己紧紧的环抱住,以驱散那自内而外散发出的寒冷。
然而这次,他却没有动。
不是他不动,而是他好像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更准确一点说,就是,他的意识正在被一点点剥离这具身体。
也许是知晓真相后,他自己的潜意识正在排斥这具身体,所以强行要把他剥离出去,又或许,是于淮音的身体,正在排斥他。
而余怀因又清楚的知道,第一个可能性更大。因为于淮音早已经接受他了,不然,他不可能安安稳稳的在这具身体里,呆这么久。
接受不了的,是他自己。
他一点也不想挣扎了,就那么任由自己,一点点失去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放逐自己的意识,一点点从这具身体上剥离。
代越并不知道,这短短的一瞬间,在余怀因的脑海里,已经过了快一个世纪那么久,因为在他看来,余怀因只是刚睁开眼睛,艰难的喘着气,然后渐渐平静下来,接着就没了动静。
他没想到余怀因会醒的这么突然,看到余怀因苏醒的刹那,他的第一反应是惊喜,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就发现,余怀因似乎不大对劲。
不仅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熟识的陌生人,就连余怀因自己整个人,好像也还在半梦半醒间,或者说,像是丢了魂。
代越心下一跳,本能的感觉到了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恐慌刚,他的直觉告诉他,一定要把余怀因从这种状态中叫醒过来,不然,后果绝不会是他想要的。
他当即二话不说扑上去,一把按住了尚在混沌中神志不清的余怀因的双肩,将人扭向自己,让余怀因和自己面对面。
他盯住余怀因略显迷蒙的眼睛,脸上表情严肃,问:“于淮音,你看着我,看着我,你还认得我吗?”
余怀因被他晃得眨了一下眼睛,失神的眸子有那么一瞬间的清明,他被迫和代越四目相对,视野里,映出一张熟悉的脸,他犹疑的喊了一声:“苏郁?”
代越:“……”
这是代越第二次从余怀因的口中听到苏郁这个名字了,第一次听见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现在,余怀因又一次对着他的脸,喊出了‘苏郁’这两个字。
苏玉?苏遇?还是苏豫?印象里,他的身边,并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又或者,是以前认识的人。
代越觉得,自己或许有必要查一下这个“苏郁”到底是何许人也。
没等他想更多,余怀因紧接着又喊出了第二个名字,眼神依然迷离,似乎还不甚清醒,不过好在,这次喊的,是他的名字。
余怀因摇了摇头,否认之前的答案,说道:“不对,不是,是代越。”
和刚才的不确定不同,这次的语气,是肯定的。
看着眼下神志不清的余怀因,代越顿了一下,然后决定先原谅余怀因三番两次把自己认错的事情,容后再议,他在心里叹一声,点头说:“是我。”
见余怀因似乎并没有要清醒的迹象,他抓着余怀因双肩的手紧了紧,盯住余怀因的眼睛,不错过他眼底任何一丝情绪变化,而后不死心的又问了一遍。
“认得出我吗?”
余怀因整个人就像是被人按下了慢进的开关,代越的话说出来后好一会儿,他才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但其实,他已经清醒了一些,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也知道眼前的人是代越,可就是像身上的三魂七魄没归位齐全似的,整个人的反应都慢了两拍。
回答代越问题的时候,他脑子里的记忆终于悉数归位,连带着他之前一直想不起来的,关于代越的记忆,也在这一瞬间,统统被填满。
以前余怀因总抱怨,每当回忆起和有关代越的事情,大脑就一片空白,其实并不是于淮音不给他和代越的记忆,而是那些记忆,本来就属于他,只是他忘了。
代越并不知道这些,他见余怀因还能点头,认得出自己,心里稍稍松了口气,然后继续盯着人眼睛,问:“还有呢?你还记得什么?你是谁?”
这个问题,着实把余怀因问的愣了一下。
明明是个最简单、根本不需要犹豫就能脱口而出的问题,可余怀因却好像遇上了一个大难题一样,他低下头去,不再和代越对视,很认真的思考了起来。
“是啊。”余怀因问:“我是谁?”
脑海里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可就像是被什么罩住了一样,明明近在咫尺,却给人一种远在天边的不真实感。
代越没想到会是这样,他还以为余怀因既然都能认出自己,虽然反应迟钝点,但也许是刚从昏睡中醒来,还没彻底清明,所以他怎么也没想到,余怀因竟然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他那颗才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代越咽了一下口水,不敢有太大的动作,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惊扰了余怀因,他看着余怀因,语气又轻又柔,他告诉他:“你是于淮音。”
余怀因闻言愣了一下,呆呆地抬起头来,看着代越,代越也正看着他,眼底满是担忧,他眨了眨眼睛,忽然一瞬清明。
像是有无数条看不见的丝线,一点点把他已经剥离出去的意识重新拽了回来,与此同时,余怀因还发现,他重新得到了对四肢的控制权。
他看着面前的代越,像是在重复他的话,说:“对,我是余怀因。”
意识的最深处,最后一片代表着于淮音的雪花,终于彻底破碎,消失的无影无踪。
余怀因也终于明白,于淮音临走前,对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从他这个时空醒过来的那一刻,于淮音,就只是余怀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