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疑似梦入前尘里（下）
门关上以后，除了桌上那多出来一碟子糕点和旁边热气升腾的茶水，以及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香甜味，屋里的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于淮音一个人在的时候。
于淮音接着又写了一会儿，直到用毛笔一沾，沾了个干墨，于淮音这才抬眼，而后看见了石砚上已经干了的墨。
眼下小厮侍从都不在，他不得不起身自己动手研磨，只是他坐了大半日，这不动则罢，一动，肚子就非常实诚的发出了饥饿的呐喊。
于淮音饿了。
其实这也无可厚非，他今日除了出门前用了早膳，已经半日未曾进食，进了翰林院就一直在这里整理文书，书写清单，不饿才是怪事。
上半年的税收书册这么多，两个人整理书写怕也累得够呛，可章全素却让于淮音一个人在今日就把清单写出来，明摆着就是在故意为难他，要他不眠不休的写上一天一夜。
思及此，余怀因没忍住在心里扎起了章全素的小人。
或许是因为到目前为止，他经由于淮音的身体，所经历的一切都太过真实，完全不像是单纯的陷入回忆，又或许只是单纯的生理反应，在听见那阵咕咕声后，余怀因也觉得自己有些饿了。
这个时候，空气中那一丝香香甜甜的味道，就变得异常吸引人了，丝毫不意外的，两人同时看向了桌子上摆着的那一碟子糕点，连旁边那一壶正冒着热气的茶水，似乎也变得格外香淳起来。
嗯？不，不对。
余怀因敏锐的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今天的这一切，发生的未免太过蹊跷和巧合，先是章全素的故意为难，然后是他遣人送来的茶水点心，怎么看，都是一个连着的阴谋啊！
只可惜，他的所思所想不能为于淮音所感应到，所以，当于淮音转身朝桌子上的那一碟子糕点走过去的时候，余怀因几乎是当下就震惊原地，他心道：不是吧？这么狗血的剧情？
最终，于淮音还是吃了桌子上的糕点，那糕点是什么味道，余怀因不太记得，或许是因为他没法感知味觉，又或许是那时候他还惊愕于这么早就有人要毒害于淮音这件事上，没回过神来。
总之，他只记得，于淮音吃了那糕点后不久，连同在于淮音身上的他，都感到了从腹部传来的一阵剧痛，直到此时，于淮音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那糕点里有毒。
可惜已经太晚了。
反应过来的于淮音捂着剧痛不止的腹部，脚步不稳的想要出门求救，等他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来到了门边，伸出手去拉门，没拉动，因为疼痛而流汗不止的于淮音顿时脸色一白。
——这扇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经被人从外面锁上了，余怀因帮着拼命拉拽，也没把门打开来，他想开口呼救，可毒药从喉入，声带早已经被毒至麻痹，此时已经喊不出声来了。
于淮音在意识逐渐陷入混沌之前，用尽全力，拼命拍打大门，试图引起一门之隔的大堂外同僚们的注意，可他不知道，门外大堂的编修，早已经被章全素引开，只剩下那个给他添茶送毒糕点的庶吉士。
而就在于淮音那么拼命求救的时候，那庶吉士当时就在门外。
他瑟缩着身子蹲在门边，用手臂堵了自己的嘴，畏惧而无声的听着那扇被他锁上的门里面，不住的传出来拍门的声响，直到越来越小，而后彻底安静下来。
只是这一切，被锁在屋子里的于淮音丝毫不知情，他甚至都不知道，章全素为什么要毒杀自己，也没有给他想明白的时间，那潮水般一阵更甚上一阵剧痛，很快就让他失去了意识。
这可惨了余怀因，这具身体所能感受到的痛苦，他非但分毫不差的感同身受了，或者，更准确一点说，那时候和自己被毒没差别。
更可怕的是，在于淮音不知道是晕过去还是死了之后，余怀因仍能清晰的感受到那阵疼痛，然而，就是在这样的疼痛中，余怀因忽然发现，他能控制这具身体了。
来不及惊喜或是惊吓，再度袭上来的剧痛，很快就让余怀因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那是一种怎样的疼痛呢？
就像是有人用刀，还是把钝了的刀，一下一下的在片他肚子里的五脏六腑，一刀没能干净利落的片下来，便接着上一刀的动作，继续拉扯，继续片，要多痛苦有多痛苦。
余怀因只恨自己没法从这具身体上脱离开来，谁能料到，到最后，这身体的主人倒是提前昏了过去，偏偏留下他，被困在里面，硬生生体验了一把被人活活毒死的感觉。
当然，死，是肯定没死成的。
只是昏昏沉沉间，余怀因隐约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一声接着一声，像是不知疲倦一样，只是那声音时近时远，又兼飘忽不定，余怀因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伸出手去，胡乱的挥了两下，被不知道哪里伸过来的一双手轻轻握住，从那双手上传过来的温度，几乎一下子，就把余怀因惊得呆住。
连手也忘了要抽回来。
紧随而来，是代越因为刻意压低了声音，而略显低沉的嗓音，轻声唤他：“于淮音？”
你有没有这样的一个时候，如乳燕投林，如霜降寒冬，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原因，就像春至阳生，就像江河映月，本就是自然而生，自然而然。
我于茫茫黑暗中，听见你的呼唤，于是我睁开眼睛，然后，我看见了你。
光影昏暗，烛光明灭。
余怀因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代越，莫名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百转千回终遇你的感觉，心底深处，有什么缺失许久的东西，好像在看到代越这一刻，忽然就被填满了。
“代越，代如意。”余怀因开口，声音喑哑得不似人声，可她自己却像是毫无知觉，他看着代越的眼睛，开口说：“我好像要被毒死了。”
代越闻言怔然。
——《西乾秘历》有载，代越，庆临帝三子，取字，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