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何事悲风秋画扇
余怀因记忆中的亓晚书,齿编贝,唇激朱,与人交谈时他言笑晏晏,待人接物时他进退有度,脸上似乎永远带着一抹清清浅浅的笑,就连说话时的语气都最温柔不过。
认真说来,这似乎是亓晚书第一次在他面前生气。
正如亓晚书所说,他十三年来,一直和于淮音在一起,要是那个叫和玉的小童真的在他身边,与他形影不离的于淮音又怎么会不知道?
是,亓晚书隐瞒了他是祁安帝幺子代偃的事情,可是不管怎么样,自己都不该仅凭这一点,就否认掉亓晚书这十三年来与于淮音在一起的所有。
不然的话,这对亓晚书来说,岂不是过于残忍?
这样说来,亓晚书会因为自己说的那番话感到生气,是不是也可以证明,他对于淮音,其实也有真心,而不是全然的欺骗?
余怀因叹息,他闭上眼睛,遂又睁开,然后看着自己面前明明很生气,可脸上不仅没有怒气反而眉眼带着笑意的亓晚书,心里涌上一阵愧疚。
他垂下眼眸,因为压低了声音,显得有几分喑哑,他对亓晚书道:“抱歉,是我说错话了。”
余怀因承认,在最初得知亓晚书的身份后,他的确因为亓晚书的欺骗而感到无比愤恨,因为他早已经打心底里把亓晚书当成了自己的朋友,甚至是亲人。
可这个被他当做亲人的人,却从一开始,就欺骗了他,就连那对原身十三年的陪伴,也是因为抱有其他目的,并非出自真心。
理智上,余怀因也明白,无论亓晚书对他是真心的也好,亦或是单纯只有欺骗也罢,对象都是于淮音,而不是他——一个借了于淮音身体的人。
说的不好听一点,人家亓晚书其实压根就不知道有余怀因这号人,真心假意,都是给于淮音的,只是借了于淮音躯壳还魂的余怀因,又有什么资格去质问他呢?
闻言,亓晚书喝茶的动作一顿,停了停,他放下手里的茶杯,垂眸再抬眸,眉眼间的笑意已尽数消失消失,他看着余怀因,开口道:“相爷想知道和玉为什么与我亲近吗?”
余怀因抬头,看着亓晚书的眼睛里略有不解,显然没有想到亓晚书会说这个。
亓晚书却不理会他的反应,提了茶壶,倾身向前,替余怀因把面前那只空了的茶杯再次倒满,一边倒茶一边自顾自的说道:
“相爷可以先猜猜,和玉几岁了?”说着放下茶壶,左手扶好右手的大袖袖摆,以手示意余怀因道:“相爷喝茶。”
这话题转的太快,余怀因一下子没跟上,听到亓晚书说喝茶,他像个听话的木偶一样,愣愣的端起了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亓晚书第一个问题说了什么。
他迟疑了片刻,回答说道:“……十岁?”
亓晚书摇头,看向窗外江水粼粼,语气似有几分伤感,说道:“和玉今年十三岁了,等这个冬天过去,过了年,他就十四了。”
说到这儿,亓晚书回过头来,他看着余怀因,说:“他娘生他的时候,早产,又差点难产,从娘胎来出来后,因为先天不足,所以他看起来总是比同龄的孩子小一两岁。”
余怀因闻言沉默,他好像知道,亓晚书要说什么事了,他停了一下,决定顺从亓晚书,顺着他的话往下问:“他母亲,是谁?”
亓晚书听了就笑,他笑起来的时候一如既往,眉目温柔,好看极了,他回答道:“在出宫之前,她是我母亲的随侍女官,出宫之后,她是我母亲的贴身婢女。”
这个“她”,自然是指和玉的生母。
余怀因阖眸,心道:果然是这样。
亓晚书像是没有看到余怀因眼睛闭上了眼睛,他还在说:“她与我母亲,名为主仆,却情同姐妹,十三年前,她和我母后一起,死在长谣城里那场大火里了。”
他语调轻缓,不快不慢,声音里还带了几分浅浅的笑意,就像是在说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余怀因却觉得心脏钝痛。
他睁开眼睛,看着面带笑意正拈杯喝茶的亓晚书,张了张嘴,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可他同时又心知肚明,任何话语,都无法弥补心上那一道刀刻斧凿般伤痕。
沉默许久,余怀因低着头,说:“晚书,你不必如此。”
亓晚书闻言,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他放下茶杯,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躺坐在榻上的余怀因,目光薄凉,语气也是少见的冷淡。
他道:“江上风大,相爷有伤在身,还是把衣服穿上吧,患了风寒就不好了。”说完,转身出了静室大门。
余怀因看着他的背影,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可是直到静室大门关上,他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最后,他长长的叹了一声,然后扭头,用手把滑下去的外衣重新披上来,扭脖子的时候不小心扯到了伤口,他动作一顿,痛呼了一声,缓了缓,才又把衣服拉上来,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