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过的平淡无风,有些人却难以入睡。
有怀仇的,有怀怨的,有因情的,有因恨的。
翌日清晨,西李如往常一般起身浇弄花枝,独有一盆梅花总是以沸水浇盖,花死便立刻由一旁的崔秉友将花枝换新,每日如此从不间断。
“昨儿公主回来了吗?”
大清早的未见乐安公主,再想及昨天迁怒了乐安公主,当娘亲的西李略有愧心。
“回来了,主子。”崔秉友禀道。
“那为何这个时辰还不见她起来?”
“这个。那个。
见崔秉友支支吾吾,本就怒气未消的西李心中更是窝火:“把字咬白,话说清了。”
“公、公主昨儿回来就染了风寒。”崔秉友连忙一跪:“小人已经从太医局拿了药,一会便给公主喝下去,主子莫要担心。”
“媞儿染了风寒?”西李皱眉:“我媞儿身体一向康健,怎么昨儿还好好的,今儿就染上风寒了?”
“主子您千万别生气,小人这便实话实说。”崔秉友心中暗道,便是这个机会,随即:“东边那宫有个太监叫李进忠,不知主子是否记得?”
“为何要提起他?”
“昨儿有人看见,是这个李进忠与公主在秋千亭边对语,未久公主便落了水,这才染上风寒。崔秉友低头便道。
“你是何意思?”
“主子可还记得当年四皇子失足落水的事?”
此语一出,悲伤事历历在目,涌上心头,闪烁眼前。
良久,只听西李冷道:“去司礼监,见崔文升。”
一字一句,一字一恨。
管他是非曲直,凡是害她西李孩儿的人,都要死绝了才能安心。
也就是今儿,皇上终于上了朝,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陪驾。司礼监的当值便成了崔文升。
崔秉友在司礼监外立了一刻,进退两难。
他这一步迈进去,便是一条导火索,东西两宫将炸成一团,谁也逃不了谁。
该发生的总会发生,终究是逃不过的。
崔秉友定定心神,迈步进了司礼监。监内已经罗站了十来位武太监,睁目待命。
“你来了。”崔文升抬眼瞧见崔秉友进了司礼监,当即道:“东厂的你带去,人得给我带回来。”
崔秉友当即跪地一磕:“爹,儿子定不会让你失望。”
“嘴上说说没用。”崔文升搁下手中笔墨,将纸拿起来吹吹上面的墨迹:“去吧,兴许赶得上正午行刑。”
“我这便立刻去。”
说罢,崔文升引着武太监急急前往东宫。
来到寿和宫,武太监矗立宫外,崔文升先行敲门。
门开,李淑嫚申头一望:“崔主事,您这是?”
“李老娘娘可在宫内?”
“主子昨夜睡的晚,还歇着呢。你要有事,便找李主事吧。”
李淑嫚见崔秉友身后一众壮硕的武太监,知道是出了事情,只想着大概与在西宫住过的柳橙儿有关,便将李进忠推到台前。
“我找的便是他!”
却不成想崔秉友就是奔着李进忠而来,听李淑嫚的意思,李进忠还在宫内。当即武太监推开宫门恶问:“李进忠何在?”
李淑嫚未回答,眼睛却不由自主的往偏房一飘,武太监当即闯进偏房内,将正在准备花草茶的李进忠拎了出来。
见崔秉友在宫门外,李进忠当即笑问:“崔主事,好大的阵仗,你这是要请我喝茶吗?”
“那的茶香溢甘口,包你没喝过。”
“哎呦,崔主事说的是什么地方?我还真猜不着。”
崔秉友冷然一笑,只冲李淑嫚到:“带我向李老娘娘赔罪,这便不打扰了。”
说完立刻指挥者武太监速速离开东宫,人一旦回到司礼监,便是当值太监崔文升的事,他也就没了干系。
这不光是西李要他死,崔文升也要他死。
西宫要收他李进忠的命,谁也保不了他。
这一去,在劫难逃。
压着李进忠回到司礼监,此时司礼监秉笔与随堂太监几人又都坐在了院内。上一次这种场面审的是曹、杜两位太监,这俩人都没能好死。
武太监拖着李进忠跪进院内,只听崔文升清咳嗽一声。
不发话,也不发问,看也不看李进忠一眼,只盯着自己手中的一本书。
连着看了两三页,崔文升将手中书卷放下,随道:“下面可是李进忠?”
“小人,是!”李进忠叩首道:“不知诸位公公将小人拿来,是何缘由?”
刹时两边太监交头接耳,看来大家都不知道原因,只有崔文升和崔秉友两人心思明了。
“拿你,是因为你有罪。”
“不知小人何罪?”李进忠反而问道。
崔文升老眼略翻:“你既然心里清楚,便认罪就好。”
“小人心里不清楚。”李进忠再叩首道:“犯了何罪,还望崔公公明示。”
“嗯!”崔公公略笑:“说你为何要谋害公主?”
“哪位公主?”
“西宫,乐安公主。”崔文升直勾勾的看着李进忠:“昨儿下午的事,你不会忘了吧?”
话一出口,李进忠心中顿时一惊讶。
若说昨天他与乐安公主发生的事情,便是公主落水,他将公主救了上来。当时两下无人,为何事情会传到司礼监崔文升的耳朵里,还要拿他问罪。
“你若想不起来,我便叫人替你想想。”
崔文升手一指,从队列中出来一位武太监,充各位太监跪拜行礼后道:“小人是二档头下番子,负责监察宫后苑。昨儿酉时,此人李进忠与乐安公主会面,并伺机将乐安公主推入溪水中意图谋害,幸乐安公主水性极佳,才免于死劫。”
堂堂禁城后宫,却也逃不了东厂下上监察,李进忠自以为无人看见,却不想全被看在了东厂太监的眼中。
只是这一番添油加醋,明摆着就是要害李进忠一个谋逆的死罪。
李进忠当即叩首:“小人绝没做过这样的事情!”
“你可见过乐安公主?”崔文升凝视一问。
“小人昨儿的确与乐安公主在宫后苑秋千亭处偶遇。”李进忠随又道:“可我并未谋害过公主。”
“我再问你,乐安公主可曾落水?”
李进忠闭目一想,此刻不说实话怕是逃不过别人暗算,只能实话实说道:“公主确实曾失足落水。”
“失足?”崔文升又是一记冷笑:“那公主是如何获救的?”
此时罪责已降,李进忠急于为自己辩解,早将乐安公主的叮咛忘在脑后,开口便道:“小人在旁,见公主落水,便跳入水中将公主救起。”
“好你个寿和宫主事李进忠,你当在座的各位公公都是傻子吗?”崔文升忽然大怒又道:“宫后苑溪水不过三丈深,公主抬脚便能从水中站起,何须你来救?分明是你这畜生,对公主有色胆逆心!”
原来是环套环,躲过一刀,殊不知背后还有一刀。
这便是更重的罪责,直接压在了李进忠的身上。
却听此时门外来了一人,华羽襖裙,直直走到崔文升身前。
崔文升当即起身让座,低首道:“李娘娘怎么来了司礼监?”
“我为何而来?”西李冷艳怒看李进忠:“我媞儿的清白,都要毁在这太监手里,我怎能不来?!”
李进忠不知该如何解释,张张口又闭上了嘴。
“崔文升!我在司礼监外听的一清二楚。”西李怒道:“我媞儿何曾与这太监有过交集,此人大胆胡言,速速把他杖毙了。”
“李娘娘不可着急。”一旁的崔文升连忙劝阻。
他万万没有料到西李会来到司礼监,原只想拖借个西李的名号来抓李进忠,现在却直接将西李扯了进来。
西李也是爱女心切,朝中学子大臣碰了乐安公主都要判大逆,更何况一个太监竟然敢将公主抱起,这毁清白的事,说什么也要封住众人的口,绝不能流出司礼监一句。
崔文升上前道:“需得给李进忠一个辩白的机会,不然难以服众。”
“辩白?”西李目瞪崔文升:“难道还要听他信口污蔑?”
西李虽然冲动,为人却并不蠢笨。未进司礼监前,还听崔文升要置李进忠于死地,眼下他却反过来要给李进忠留路,显然都是因为西李的闯入。
恐怕崔文升的目的不是要杀了李进忠,而是要将李进忠辱没乐安公主清白的事坐实,这明摆着就是冲她西李来的。
西李心中猜测,这崔文升是郑贵妃的人,难道是郑贵妃要针对她?
郑贵妃一生两个期待,两个谋算。一是太子位,郑贵妃的儿子虽受皇上喜爱,但却不是长子又非嫡子在,只能勉强做个福王。二是皇后位,虽郑贵妃受先皇恩宠,但皇后却身体健朗一直活到皇上薨前才入了土。
现在先皇后已经入土,她希望皇上能封她个皇太后位,也不得如愿。恐怕心中记恨西李凑了热闹,也许就她一个人向皇上恩求,皇上就会应允也说不定。
想定,西李眼明心亮,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李进忠再活下去。当即对崔秉友道:“速速把他给我就地杖毙!”
崔秉友万没想到西李会突然向他发难。一边是义父崔文升,一边是主子西李选侍。
杀与不杀,他崔秉友都左右为难。
却听监外,又来一身。一身素衣大袖衫,旁边伴着李淑嫚,缓缓步入司礼监内:“我看谁敢动他。”
正是一目对一目,西李见东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