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轮缓缓向口岸码头靠过去。许可怔怔地瞪着高楼林立的市区发呆。她归笼自己的行李,脑子里只有姑妈和杨洪在港口送她上船时的情景:姑发站得又挺又直,和杨洪一起并肩站着向她挥泪道别。临上船时,杨洪突然握着许可的手说:“回澳门去吧!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生活。”他这么说当然是表示他认为她的做法是正确的了,然而她真的做对了吗?许可提起旅行袋,走出船舱。这么快就返回澳门了?她是否应该在渔场多呆一些时间?
渡轮停靠了码头,许可举目望去,只见四周一片汹涌的人潮,夹杂着喧天的噪音,以及不断朝她擦撞而来的身体,好一幅混乱的景象。在渔场上过了三个月的悠哉生活后,她简直忘了面对如此人海茫茫的滋味,只得随着人流出了口岸,搭乘计程车回到自己的住处。
她在渔场上干一整天的体力活也没有今天这么劳累:除了旅途上的困顿外,主要还是承受了返回澳门的情绪打击,难怪比在渔场干粗活还疲累。许可被沉重的行李压得直喘粗气,走到家门口时就把它们往房门口一丢,找到了钥匙打开了门。一跨进门,只觉得屋里的气味活像吸尘器的内部。屋里的一切和她三个月前离去时一模一样,一副空虚而不为人所爱的样子。此刻她自觉像个闯入者,又像个重返昔日情境的幽灵。
傍晚,门口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这肯定是赵丽华,别人是不会这么敲她的门的。况且全澳门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许可今天会回来。
果然进来的是赵丽华:“许可,真是你回来了?”
“哪儿是我?”许可含泪地笑着打趣道:“我是闯空门的小偷。”
“哟,还没见过闯空门的泪人儿呢?”赵丽华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许可。
“闯空门也有哭的,因为这儿没有彩电没有高级电器可偷呀。”
“那到我家里去,我把我的给你。”
“我才不要你的呢?”许可说着,眼泪又缓缓滑下来,她用力吸吸鼻子,闭上眼睛喘了口气又说,“对不起,其实你知道我是不怎么乐意回来的。”
“我看得出。怎么回事?那你为什么要回来呢?”赵丽华一本正经地问。
“你还说呢?你和苏总恨不得用八抬大轿去把我抬回来,现在反而回来问我为什么要回来?”许可的喉咙都直了。
“那好啦!‘既回之,则安之’。你休息两天,然后赶紧准备准备,等拍完了这部电影,公司再给你放个长假,你爱怎么着怎么着,这下合你心意了吧!”赵丽华的人生观点一向是这么实际得令人生气。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为什么不呢?你听我说,人生何其暂短,如果你愿意,也可以使它十分甜美,你现在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又恢复了自由身,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怎么做都行,只要自己快乐、开心。如果你下半辈子想回大陆跟你姑妈一起生活,那你就回去吧!”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这还不够吗?我告诉你,现在你就当作你是回澳门旅游观光顺便帮我们做点事儿,如果你觉得不快乐的话……到时候你再离开吧!”
“听你把一切说得好简单。”
“本来就很简单啦!但不论如何,你现在回来了,虽然你还对那边有什么留恋,我们还是很高兴你能重回我们的身边。”
“谢谢你们了。你家里还好吗?”
“平安无事,反正就是那个样子了。”
“那就行了,幸福和快乐是不能苛求的。”许可微笑着说,一边抹去眼泪。能回到像她这样的朋友身边,确实令人多少有点儿感到欣慰,“现在我明白了,一切都随缘或者叫顺其自然吧!”
“看你修行了这么一段时间,似乎大彻大悟了……”两齐声大笑,然后环顾这间死气沉沉的房子。许可又说:“我走了这么长时间你也不帮我来看看,你看那些花儿?”许可种的那些盆景只剩下了枯枝败叶,因而她的语气中含有一些责备的成分。
“得了吧你,帮你护理那些破东西,我宁愿现在就跑到大街上买几盆新的来送给你。”
“那倒是不必了。对了,既然你终于把我给弄回来了,那就告诉我,公司里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一个字,糟。”
“非常糟?”
“糟得透顶了,再这么挨两天下去,我看非把我逼疯了不可,这个电影是公司非常看好的,投资资金额度也很大,要制作成个大片,所以你回来正好,只有你才能做好这件事。”
两个女人又说了一大堆久别重逢的话,直到赵丽华离去,许可才拖着疲惫的身子上床,但她却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渔场上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