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苑廷芳,是大苑开国帝后的独生女儿,所以我顺理成章成了第二任皇帝。
我有一个既会打铁又会打仗的父亲,一个既会织布又会治国的母亲。奇怪的是,他们 会的东西我一样也没有继承下来,反倒是他们两个都没有的美貌被我自己发挥出来了。于 是在那间小小的茅屋中,父亲抱着刚出生的女婴喜笑颜开说:“这么漂亮的姑娘,就叫花 儿吧。”
花儿,是一个俗气但是很可爱的名字,我心里一直很喜欢。因为我叫花儿,邻居方叔 叔家与我指腹为婚的小儿子就被两家商量着起名叫叶郎。谁让他比我晚出生两个月,名字 就只好顺着我走了。
他随我走,一走就是一生。方叔叔家是养鸭子的,算我们家乡的富户,我跟着自小并 没有亏了嘴,每一样零食不分一大半给我能饶得了他?叶郎自幼就生得又黑又瘦,八岁之 前都打不过我,后来我突然发现他的力气比我大了,立即改变战术,开始说些恭维话骗他 心甘情愿把好吃的给我。后来……后来一切形成习惯,现在合上眼睛,我都似乎能听见他 不停地叫:“花儿,这个给你。花儿,别爬树,你要什么我帮你。花儿,你穿多点儿,我 是男孩子我不冷。”
当我的双亲大受刺激发下宏图巨愿,以拯救天下为己任的时候,我还在家里和叶郎抢 糖吃呢。当他们经过六七年的奋战,已成霸主之象的时候,我和叶郎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身 份的变化。他依旧会在我的指挥下爬到树上摘没成熟的酸杏,又在游戏输给我的时候龇牙 咧嘴地吃掉。如同一切没有改变,我始终是苑花儿,他一直是方叶郎。
史书上关于我的记载只有寥寥数笔,只说待息宁帝继位,其时“四海晏静,八方臣 服,内无奸佞权臣,外无虎狼之敌,律法严明细致,官吏权责清晰,国渐强,民渐富,呈 大国之象。帝终一朝无军功,亦无大绩,然帝与相王皆出身贫微,重农桑轻赋税,息宁一 朝国库丰赡无比,大苑凭此一朝所积财富农工,百年无虞”。
解释起来很简单,就是我运气好,登基的时候不服的国家都已经被我父亲打扁了, 自己有点儿想法的大臣们也被我母亲修理了。而且律法也订好了,各衙门也形成运作体 系了,我等于什么也不用做,白捡个太平皇帝干干。而我也果然什么也没做,没有军功 也没有政绩,甚至没修建个大运河、长城什么的能让后世人记住我的东西。一切都顺着 我父母定下的规矩走,连这个又黑又瘦、其貌不扬的丈夫都是父母以前给我找好的。他 没有貌也没有才,唯一会做的事情是养鸭子,朝臣向相王请旨的时候他和我一样唯唯诺 诺没有主意。
大概我唯一做得有主见的事情,就是我拒绝了礼部给我取的我根本不认识的字做名 字,我喜欢叫花儿,任何一个百姓也可以叫,我的圣讳不用避。之后大苑再没有这样的例 子,每个人都叫着大家不认识的、看上去冷冰冰的名字。我和叶郎只是依着名字的意思改 了个文雅的叫法,息宁帝苑廷芳和她的相王方知秋。尽管花儿叶儿换了叫法,可在别人眼 里我们还是老实人,就像一对憨厚的大阿福,坐在最高权力的御座上总是笑眯眯的。所以 尽管大臣不甚怕我,却喜爱我。
然而没有坐上这个位置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你做点儿什么不难,可什么也不做那有 多难!你要怎么样才能控制自己的欲望,才能用没有主意巧妙地控制朝臣,谁的话都听一 点儿,那么他们自己必然相互制约。什么劳民伤财的举动都不做,才能让饱受战火的土地 恢复生机。士农工商都在宽裕的环境下自由竞争,蓬勃发展。皇帝没有特别的喜好,所以 就没有任何一个环节被特意地抑制。每当有朝臣提出一个可能会打破这样的和谐的主意, 我就会嗯啊答应着,请母亲给我留下的那些重臣讨论。那些重臣经过特意挑选,代表什么 人利益的都有,结果势必在争论中磨平棱角,最终颁布的每一条旨意,都和我一样圆滑。
我们为了这个国家,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如果能选择,我宁愿回到乡间,还做那 对爬树翻墙的野孩子。我不过是苑花儿,他不过是方叶郎。不像现在这样,我们什么也不 太喜欢,什么也不做,一生一世就在模棱两可中消磨过去了。国富民强之后,我们两个甚 至也没有做出点儿出宫去微服私访之类有意思的事情。皇帝微服私访不外乎为了查些冤案 弊政之类,显示自己的圣明,而我,不能太圣明!
这样做的结果是——我死后,大苑还整整繁荣了一百年!超过了从前和以后的任何一 位皇帝,即便是被后世称为武仁中兴的那段时间,也比不上我在位时的繁荣富足。
所以智慧不一定做给你看,也不一定要让你知道。一个能让“息宁一朝国库丰赡无 比,大苑凭此一朝所积财富农工,百年无虞”的息宁帝苑廷芳,你难道能说她什么都没有 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