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的话,忽然一阵狂风掠过,天空像是舞台拉开了序幕,天色开始变红,瞬间转 为深红。天气更加闷热起来,似乎突然被注入某种能量,空气中飘浮着大团热气。晨光 被这些热气夺走了,沙漠中又现出黄昏才有的颜色。天色开始不断变化着,一会儿呈灰黑 色,一会儿呈土黄色。
“他妈的,居然是真的!”阿苏勒脸色铁青,突然一伸手,紧紧抓住青瞳的胳膊。几 乎是同时,青瞳向前一扑,将花笺揽在怀中。三个人立足不稳,一起跌在地上。
“三、二、一,来吧!”那罪人露出微笑,美丽的眼睛在青瞳脸上流转一周,随即合 起,此刻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
还没等他们爬起来,沙漠边缘又现异象,深红色的天降下一股黑线,那黑线扭曲盘旋 着,宛若活着的生物,不断地向地面探下身子。越旋越大,地面的黄沙如同听到召唤,竟 自己飞舞着迎上那条黑龙。这一黄一黑终于接在一起,如同天和地各自伸出一只手,紧紧 地拧在一起,这无与伦比的碰撞瞬时就发出整个沙漠都能听见的咆哮声。
黑龙得了黄沙的助威,立刻涨大身子,天空都被染成黑色,就像遮了一块巨大的黑 幕,向着这些渺小的人类当头罩来。
“龙吞沙!龙吞沙!”可贺敦人面无人色,双手伸向天空跪下来。许多西瞻士兵也跟 着跪下,竟然不是料想的小沙暴,而是足以毁灭一切的龙卷风!
阿苏勒脸色发白,在发怒的自然面前,他也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把青瞳的脑袋整个 摁在自己怀里,替她挡住一点儿沙尘。青瞳用力挣扎,从他手臂的缝隙里看见乌野冲他们 跑过来。这个时候人类的脚步十分艰难,乌野的腿奋力抬起却跑不动,反被狂风吹得后退 了一步。他大声喊着什么,然而狂风的咆哮轻易掩去了乌野的声音。远处的呼啸声来得极 快,初始是尖锐的虫鸣声,转瞬间咆哮若大堤决口,万马奔腾。
那块黑幕在她的注视中,刷地过来了。天际间立即一片朦胧,青瞳觉得自己被一种雾 纱样的粉末给围了起来,呼吸已不通畅,稍一用力,满嘴都是枯黄的沙子。青瞳下意识地
把花笺揽得更紧,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掩住口鼻。与此同时,阿苏勒的手伸过来,把青瞳的 脑袋更往自己怀里按过来。青瞳隔着阿苏勒的衣襟,才吸到一点儿没有沙子的空气。
突然她觉得自己的身子一轻,几乎要腾空飞起。阿苏勒一声大吼,一拳打在地上,竟 生生伸进半尺有余,将他们三个暂时固定下来。血迅速从那个沙坑泛出来,将这小片沙子 染成暗红色。
青瞳看着血圈外跪着的可贺敦人一个接一个地飞起来,瞬间就混进铺天盖地的黑幕中 消失不见。他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叫,那叫声又凄厉又无奈,颤弱着在风中闪了 一下,又立即消散。
狂风就这般卷着黄色霸道地扑来,能抓走的东西它都要抓走,闪电般地抓得无影无 踪。眼看着马儿也站不住,悲嘶着飞上天空。
青瞳他们三个身子一滑,阿苏勒的手臂终于也抵不过自然的威力。他又是大吼一声, 手指紧紧抠住沙地不放,五指霎时在沙子上划出五条血痕。
然而这虚浮的沙毕竟不能依靠,眼看他们三人也要腾空而起。阿苏勒紧紧咬着牙,他 死也不愿意放开手中的女人,这辈子什么时候做过有始无终的事?什么时候有他得不到的 东西?只有这个女人,真是太难太难了,然而他就是不想放手。他拼尽全力抠着地面,连手 反被那个女人握住都没感觉。青瞳大声喊着什么,然而他神志已经有些模糊,没有听见。
青瞳气极,在他手上咬了一口,阿苏勒一惊回过神来,才听青瞳道:“放手,我说 一二三,我们一起用力滚过去抓住木桩!”他睁眼一看,只见狂风中只有犯人行刑钉下的 那五根木桩依然挺立着,日杀裂的酷刑要保证犯人尸骨成灰,依然要这五根木桩为记,所 以这些尖木钉得极深,居然在狂风中保持不倒。
他依言放手,三人瞬时就要飘起。在青瞳的呼喝下,三人一起奋力翻滚,终于阿苏勒 的后腰碰到一根木桩,他连忙用力,三人一起紧紧抱住这唯一的支撑。
狂风疯狂地抓着他们摇晃起来。大海,不知为什么他们第一个想到的词不是龙卷风, 而是大海。而他们,就像大海里的一叶不停跌宕起伏的扁舟。
狂风不停地吹着,卷起了大片的黄沙和碎石,仿佛永远不会停止一般,天色更暗。四 周几乎见不到任何东西,也听不见任何声音,狂风就像巨大的旋涡,在黑暗中疾速旋转 奔涌,黄沙碎石雨点一样刷刷砸落。青瞳的身体被阿苏勒护住,只听见他身上骤雨一般响 着。然而青瞳已经顾不上他了,此刻他们也几乎跟着风旋转起来,如同一片正在飞速下旋 的落叶。
如果能看见四周,青瞳就会惊奇地发现只这一会儿工夫,周围的沙丘就改变了面貌。 呼啸而过的狂风带着沙尘向着一个方向不断地移动着,小山一样的沙堆就像孩子手里的积
木,被犹豫不决的孩子一会儿放在这边,一会儿又放在那边。
在无边无际的大沙漠之中,在那遮天铺地的大风沙下,人的生命,便渺小得如同一粒 沙子,四周已经被各种沙石塞满,呼吸变得很困难。青瞳把头深深地埋在阿苏勒背上,不 再抗拒他的温暖。阿苏勒的手摸索着伸向青瞳,青瞳立即握住了它。此时即使这样伸过来 的一只手,给她的是一种无言的支持,甚至理解。
阿苏勒眯着眼睛,努力地想看她一眼,在这模糊一片的暗黄中,那么近的距离也只隐 约可见一些轮廓。青瞳脸上神色安宁,好似在这天地之威中,她也根本就未曾恐惧过。然 而她眯着的眼睛又恢复了活力,阿苏勒满意地想,对了,这样才对!这种闪着光芒的双眼 才是这个女人该有的,前几日的麻木安在她脸上根本不合适!
几乎是突然间,他们身边的沙子就停下了。原来在最剧烈的旋风中心,天是一种油润 的橘红色,空气中像蒙上了一层红粉,沙粒在急风中竟不再动。它们优雅地悬荡着,如同 被一只神奇的手托住一般,按着舞蹈的韵律分开,再合拢,拼成无数奇异的图像。
大风在下午才停下来,天空呈现一种厚重的褐色,远看如同一张巨大的绒布。风中那 些细小的浮尘来回缓慢飘浮着。青瞳在暗淡的天光中抬起头,她身上蒙着厚厚的一层灰 尘,头发杂乱干硬,已经与粉尘混在一起,干干地趴伏在她的头上,像几条缠结在一起的 绳索。她稍微一动就赶紧停下来,头晕得厉害。
这时才发现四周的景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熟悉的沙丘和零星的沙生植物都消失 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平整如镜的万里黄沙,表面上水波一样荡漾着一丝丝细纹。这 细纹连绵不绝,直荡漾到天地尽头,已经不知道哪里才是走出沙海的方向了。
青瞳被阿苏勒护住,花笺又被青瞳护住,所以三个人中,花笺看上去最干净。花笺挣 扎着站起来,奋力去挖沙子。阿苏勒先是愣了一下,才发觉她挖的是五条绳子交汇的地 方,应该是想把那个罪人挖出来。他暗自不屑,挖出来难道还能活吗?
青瞳已经上前和她一起挖了,还好沙子轻软,片刻那罪人的脸就露了出来,伸手向鼻 端探去,已经没了气息。
花笺温柔地解下他颈中的绳子,刚才的风沙摇晃让本来已经勒得紧紧的绳子几乎陷进 肉里,解下来脖子上就显出吓人的红痕。阿苏勒本来不屑,看她们忙得起劲也过来看了 看。他见到那人脖子上深深的红色,不由轻轻咦了一声。青瞳问:“怎么了,阿苏勒?”
阿苏勒捏开他的嘴看了看笑道:“这小子倒是好运气,脖子勒得紧,居然没吃沙 子!”花笺怒视他道:“人都死了,没吃沙子有什么值得高兴!”
阿苏勒笑着转身,突然在他肚子上狠狠打了一拳。那人剧烈地咳嗽起来,脸颊慢慢涌 起潮红。阿苏勒笑道:“没吃沙子也没被卷走,就是说啊,这小子很可能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