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瞳上午上了课后就可以回去,其他皇子却要下午去和另外的太傅学习行兵作战之 术。现在课程已经上到了破阵之术,这个讲武的太傅也姓孙,脾气虽然没有孙延龄那么 臭,但是武人威风在,却也算严厉了。
他隔一个月就要考较一次,这对太子来讲更困难。比如破长蛇阵要用鹤翼阵、破鹤翼 阵要用玄龟阵这样的口诀,他用用工夫倒也能背下来,可是这个太傅会突发奇想,正答着 题就突然插一句:“殿下,如果敌军用鹤翼阵为主,夹杂长蛇阵骑兵又该如何?”
又该如何?太子只想骂人,他怎么知道又该如何?他的四个伴读是三文一武,只当初 拿水壶出来的余景春是大将军余显的侄子。太傅这一问把四个人都问住了,大家眼睛不由 一起看向余景春,希望这个武将之后有些主意,结果余景春憋了半天,竟然说了句:“我 去诈降!”众皇子笑得东倒西歪,太傅差点儿气死。
第二日上学,趁着太傅没来,十几个皇子都在开心地讨论昨天的笑料。太子来时,好
几个皇子一起对余景春说:“可是诈降来了?哈哈哈哈。”太子和四个伴读都有些尴尬, 余景春已经羞得深深低下头去,可这些人还不打算住口。
一个道:“诈降没那么简单吧,要用点儿什么计策?” 一个答:“美人计最管用了。”
众人哄笑,十五皇子笑道:“余景春不行,他黑得那个样,太,呃……”
十五皇子本来想说太子你亲自来吧,但是他生母只是个婕妤,出身太低,话到口边赶 紧咽下去。他一瞟太子身后的离非,随口道:“不如让离非去吧,他长得倒是不错。”说 罢,指着离非哈哈大笑。众皇子看看离非,也跟着笑成一片。
忽然听到砰的一声大响,青瞳一拍桌子,霍然站起,指着十五皇子道:“笑什么笑? 你觉得诈降很可笑?回去翻翻史书,多少将军忍辱诈降,最终成全了一场大胜。目光短 浅、小肚鸡肠,我看可笑的是你才对!”
十五皇子吃了一惊,他和青瞳年纪差不多,被这样指着鼻子骂,面子上过不去,叫起 来:“你一个没读过兵书的丫头,懂得什么!你知道玄龟阵要用什么阵配合最好吗?你知 道燕尾阵要怎么排吗?我目光短浅?上次考较我可是第二名!要是换了你,恐怕诈也不用 诈,直接就降了。”
青瞳确实没有读过兵书,然而却从心里不惧十五皇子。她道:“我没读过兵书又怎么 样?不过是你有机会学我没有罢了。我兵书虽然没有看过,史书却读了不少。什么玄龟 阵、燕尾阵,通通是纸上谈兵,真的两军对决起来,变数多着呢!你就是背了一肚皮阵势 也不见得有用,真让你带兵,说不定连诈降的机会都没有。”
“十七!”九皇子突然插口,声音低沉,“这些阵势都是高祖大帝首创,在宗庙供奉 的《高祖手记》里有详细记载。高祖大帝就是凭着这些宇内无敌,创下大苑的基业。我朝 的武将每一个都是学了这些阵势才能出去打仗的,你却说这些不过纸上谈兵,难道你连高 祖都不放在眼里吗?”
青瞳泄了一点儿气,不光是高祖名头不容她冒犯,九皇子她也总有点儿畏惧。可是她 心中仍然不服,道:“高祖天纵奇才,又岂是人人能比的。我是觉得光这样死板地教恐怕 没用,就是被你学得滚瓜烂熟,敌人要是什么阵势都不会呢?他什么阵也不摆,你要破什 么去?就算敌人也布下这些长蛇阵、燕尾阵,你们能不能在阵前一下就看出来人家布的是 什么也还不一定呢。”
“那依着你该如何?” “我……各领一队兵,练习呗。看看真到了面前,谁能应付谁才是对的。” “哈哈哈哈!”此言一出,众皇子全笑起来,“各领一队兵?你知道玄龟阵要多少人
才能摆吗?五万以上!你知道金龙阵要多少人吗?十二万是最少的!说得容易,原来是个
什么也不知道就浑说的,依着你戍守京畿的十六卫军不用干别的,整日就陪着你玩家家酒 了。”九皇子虽然没跟着他们一起笑,神情也有些不屑。
青瞳咬牙切齿,下学后离非也不等了,直接飞奔回甘织宫。花笺见她饭也不吃,只在 纸上画些奇怪的图形,劝了几次青瞳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就继续,索性不理她自己 睡了。她第二日起床吓了一跳,见青瞳双眼都是血丝,头发散乱,地上雪白一片,全是扔 下来的废纸。她竟然一夜没睡!
青瞳仍然是眉头紧锁,昨晚一夜下来她自己想了无数阵势。青瞳读的书很多,直觉告 诉她这些阵势全有不少破绽,可她无论如何也不信高祖当初打仗,依靠的仅仅是这些动辄 需要五万、十万人才能布下的阵势。那么高祖当初只是个草莽起家,上哪儿弄来的这么些 人呢?
花笺见她闭关了一般只顾苦思,只好自己上前给她洗漱梳妆。平日里这些事情大多是 青瞳自己做的。
花笺看着青瞳收拾得能见人了,给她整理好书囊送她上学。青瞳路上也是摇摇晃晃, 仍在苦苦思索。当日下了课,青瞳将太子拦住,紧张地道:“太子哥哥,你能不能把《高 祖手记》拿来给我看看?”
太子奇道:“《高祖手记》太学的藏书楼就有录本,你自己去借不就行了?谁都可以 看的。”
青瞳摇头低声道:“我想看原本,录本我早就看过了,说的全是些高祖总结的阵势和 歌功颂德的话,最好是高祖手书的原本,你借来给我看看行不行?”
太子吃惊不小,忙也低声道:“原本那是在宗庙享受香火供奉的,你要来干什么?我 也不能无缘无故去拿啊!”
青瞳道:“你读《高祖手记》是好事,想个借口嘛!要不你就说是拜祭一下祖先,偷 偷拿出来也行,我一天就还你!”
太子仍旧摇头:“不年不节的,没有名头,我去拜高祖,这……”他已经和青瞳很好 了,于是极小声地说,“九哥那头的娘娘盯着我呢。”
青瞳道:“这个我也想过了,高祖当初写这些不就是给子孙看的嘛!你是太子,更应 该时时拜读,而且这话头要是挑起来了,你随随便便就能引到好地方去。我猜就是有人知 道了也会装作不知道。”
她话锋一转,小声道:“就一天,我给你写十天的窗课如何?”
太子大大动心,跃跃欲试。这日傍晚,青瞳正在甘织宫继续鬼画符,花笺跑来神色暧 昧地说外面来了两人找她。青瞳既奇怪会有什么人来甘织宫,又奇怪她这副吃了腥的猫一 般的八卦样,于是放下手中笔墨出门一看,却是离非和太子一同来的。
太子一见面就从怀里掏出五六本书,献宝似的给她看,“喏,这个是你要的,《高祖手 记》!这个——《高祖起居注》,这个——《高祖观书感》,这个——《高祖生平记》,这 个——《李卫公答高祖书》,咦?这个不是高祖写的,怎么放在一起?害我拿错了。”
青瞳劈面一把全抢了过来,管他谁写的,跳起冲进屋中,全放在书桌上。
太子两人跟了进来,见一地废纸,皱眉道:“皇妹,你这书房也太脏乱了,怎么不收 拾收拾!”
花笺道:“奴婢每天都收拾,这是她刚又扔的。”
太子环视道:“你这地方真难找,要不是离非认识路,我可来不了。宫殿倒是不小, 怎么就一个宫人?怪不得忙不过来,也没有什么摆设,改日我让人送些来。”
“谢了!”青瞳已经开始读书,头也不抬。
太子无聊地乱转,顺手拿起书案上一个紫铜的饼状物,奇道:“你这个镇纸倒是奇 怪……咦?这不是手炉吗?”
他这才看清了,这个紫铜手炉不但放在桌上,还周身亮晶晶的,显然是被人反复摩挲 才会如此。
“大夏天的,你还用手炉?”太子奇怪地问,抬头却见青瞳面红耳赤,一把将手炉抢 下来藏在背后。她睫毛轻颤,眼波正羞怯地瞟向自己身后。太子顺着她眼波回头,见离非 脸色也如红布一般。两人对望,便如同煮熟了的对虾。
他恍然大悟:“这是离非的手炉啊!”他退后一步道:“好了,我不做馅饼,我走我 走,皇妹记得你答应我的窗课啊!”
“殿、殿下,等等我一起走。”离非低头先钻出门,一路都深深低着头,任太子百般 说笑,只能看见他通红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