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万寿节大典相关的,便是太仆寺卿程兴瘫痪之事。
因大典前后,太仆寺卿职责繁重,不好出缺,兵部举荐四品坚毅大夫安恬暂代。
太仆寺管马政,与兵部也算是有所从属,太仆寺主官出缺,兵部举荐也不算僭越。
李隆基看着奏折,瞧了安恬的三代履历,心下有些不舒坦,冲吏部尚书宋栎道:“吏部那边,可拟了人选了?”
吏部尚书出列,将各个人选排列了一下,拱李隆基检阅,李隆基询问了姚崇几位宰相的意见。
听着几位宰相说着各自原由,音量也越来越高。
不止百官窃窃私语,连李隆基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李隆基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俯视诸位臣工,见众人各怀鬼胎、争执不下,心底腻歪得不行。他的目光从诸人身上一一扫过,看到薛崇简时,却不由地走神。
薛崇简因为他母亲的缘故,京中的弹劾便没断过。去年春封下令平抑粮价,得罪了不少京中权贵。只是李隆基都留中未发,因此朝中知晓得人不多。
虽说薛崇简慵懒了些,但是李隆基也晓得,他在差事上向来尽心尽责,不曾有丝毫懈怠轻忽之处。
薛崇简在职守上都当得上“勤勉”二字。
想起刚刚看过的麦田,李隆基心里喟叹不已,这满朝文武,能像薛崇简这般无心权势、关心百姓死活的有几个?
堂上的气氛委实诡异,几位老尚书也晓得不对劲了,不由地收了声。
一片寂静中,传来略带压抑的咳嗽声,宗楚客觉得有些诧异。
这是哪个?好大的胆子。按照规矩,这御前失仪,若是追究起来,也是大不敬的罪过,轻说也要罚俸半年。
宗楚客微微地回头,顺着声音望去,就见站在六部尚书与侍郎后的一个老大人,低着花白头发的脑袋,在低头咳着,看样子甚是费劲,宗楚客仔细一看才认出是陆远来。
说起这陆远,江苏人士,李隆基二十一年进士,是已逝侍中徐文的外甥。
虽然早年做过知县、御史、国子监丞,但是因其行事略显迂腐,不会经营仕途,熬了三十多年,才熬上太仆寺卿。
武人做太仆寺卿是天子近臣,文官做太仆寺卿就是养老一般。
说起来陆经远与宗家也有亲戚关系,陆经远的外祖母是顾炎武的妹妹。张九经生母与发妻也是出自武氏家族,两人算是远房表兄弟。
陆远在太仆寺卿任上可是好几年了,宗楚客前些年在京城时曾见过。
因之前听宗纳提过,陆远对宗纳颇为照拂,宗楚客对这位老者心里也很敬重。
只是陆经远晓得宗楚客是宗邺之子后,态度却很不客气,很少有好脸色。
而后,宗楚客经过打探,才晓得陆经远为何如此。
那还是天后十七年的事,武家的奴才的奴才,带着一些地痞,冲进陆远的家给家中打砸闹事、沿街殴辱。
陆远当时丁忧在家,又气又恼,叫家中下人去衙门报官。
结果,苏州县令衙门只是推脱,不敢去抓人。
后来事情传扬开了,才有武家人出面,将那个闹事的家奴抓交地方官治罪。
虽然别人对宗楚客讲述时,对李家很是钦佩不已的样子,但是宗楚客却只有心里发寒的。陆家是陇西徐家的姻亲,又是官宦世家,李家的家奴都敢欺凌至此,那换作寻常百姓呢?
就因这个,宗楚客前几年给封地的信中,每次都有约束家奴这一劝诫。
这些事,在风光得意时不算什么,待到秋后算账,哪一条都是罪过。
看着陆远颤颤悠悠、站不稳的模样,李隆基有些失望。
原本他打算让陆经远全权主理太仆寺些时日,等吏部有了其他人选再做定夺。
再次扫了堂上众人一眼,李隆基看到了恭敬地俯首而立的张九经,想起前几日在清溪书屋的君臣对答,微微地眯了眯眼。
张九经啊,张九经,你到底是真想为儿子求份富贵,还是也学着别人,开始揣摩朕的心思,反其道而行之?
这样想着,李隆基不由愠怒,只觉得堂上众人,各有各的心思,没几个是想着效忠于他这个帝王,都在谋前程富贵。
过去,这些人匍匐在他脚下,说着赞词;如今,这些人开始凑到皇子身边,谋求份天大的功劳。
不知为何,李隆基突然生出孤寂沧桑之感,只觉得自己贵为天子,似乎拥有天下,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还不若一寻常老人,教子弄孙。
这样想着,李隆基的神色便变冷了,连望向张九经的目光也多了继续复杂。
待看到鄂王李瑶欲言又止,似乎有话要说时,李隆基心下一动,缓缓地说道:“鄂王李瑶,是否有话要说?”
一时间,众人视线又都望鄂王李瑶。
鄂王李瑶迟疑了一下,出列,躬身道:“回圣人的话,儿臣也欲举荐一人。”
堂上诸人都觉得意外,因鄂王李瑶平日鲜少在朝会上开口,同其他皇子一般,都是那种万事不掺和的,今日这般,却是为了何故?
王维也是意外,心下却不禁暗疑,岳父不会是让保举自己吧?
王维还在胡思乱想,李隆基在御座上已经开口道:“哦,鄂王李瑶想要举荐之人是哪一位?”
就听鄂王李瑶回道:“此人为东兖守道王维。”
一言既出,别说是其他宗室臣工,就是王维,望向鄂王李瑶的目光都带了几分狐疑。虽说“举贤不避亲”,但是这般提挈女婿上位,不像是其素日低调,岂不反常?
反常既妖,鄂王李瑶举荐自己的女婿,淌这个浑水是为哪般?只是为了提挈女婿,还是有其他用意在,一时间,转不过来弯儿来,糊涂的人不止一个两个。
只有十六阿哥与十鄂王李瑶两个是真心高兴,他们想得最简单,还能有什么缘故?不过是鄂王李瑶舍不得女儿女婿外放罢了,听说王维的外甥很是可人疼,他们两个对那个小外孙惦记许久了,还想着哪日专门往曹府走一遭,瞧瞧去。
张九经却是心里有些担忧,虽然想让外甥回京,但却不是这个时候,也不是这个缺。之所以在御前说那些,他不过是为了外甥三年任满做打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