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政听到祁同伟突然提起夏敏,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我们是一起分配下来的。那时候大家都年轻,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和期待,一起在延远市奋斗打拼,确实有不少难忘的经历。书记,你突然问起这个,是不是夏敏出了什么事?”
祁同伟没有立刻回答刘政的问题,而是把简家县发生的事情,从简仕明拒绝加入经济合作社,到四年前柑橘滞销以及简仕明被误解的前因后果,详细地给刘政说了一遍。说完之后,祁同伟感慨地说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终于明白简家县的简仕明为啥对参与经济合作社是这个态度了。换做谁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心里都会有疙瘩的。”
刘政听完之后,也是满脸的惊讶和感慨,他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是啊,这就叫有因必有果。我之前还纳闷呢,这简仕明怎么在会上那么不给面子,态度那么坚决。现在看来,他还算厚道的了,如果是我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估计连这个会都不会来参加,直接就跟他们撇清关系了。”
祁同伟认同地点了点头,然后接着问道:“你听夏敏说过这个事情吗?毕竟她是当时的驻县蹲点干部,这件事情她肯定是亲身经历的,你跟她关系不错,说不定她会跟你提起过。”
刘政瞬间恍然大悟,祁同伟这是有意安排,想让夏敏亲自给简仕明道歉。他微微皱眉,略作思索后,诚恳地说道:“听她以前隐隐约约提起过那么几句,每次话到嘴边,却又欲言又止。而且,我能明显感觉到她心里是有悔意的。那时候啊,她心气儿高得很,满脑子都是给老百姓谋福利的宏大理想。只是她一时钻进了牛角尖,在一些事情的处理上,想岔了方向。书记,这个电话就让我来打吧,我和她相识多年,由我来说或许更合适些。”
祁同伟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点头道:“好!”他心里清楚,刘政与夏敏交情深厚,由刘政出面打电话,更像是朋友之间的关心与试探。若是自己打这个电话,难免会给人一种以权压人的感觉。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祁同伟正坐在书房里处理文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他低头一看,来电显示是夏敏的名字。
祁同伟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深吸一口气,脸上换上了温和的笑容,接通电话,语气轻松地说道:“夏部长,不知您这电话打来,有什么工作指示?”
电话那头,夏敏的声音带着几分调侃:“祁大书记,您这可真是折煞我了,我哪敢给您指示啊。”
祁同伟哈哈一笑,说道:“听夏部长这语气,心情应该不错,那我这心里也就踏实了。”
夏敏佯装生气,没好气道:“是不错,要不是祁大书记您让刘政给我打电话,我心情应该会更好。”
祁同伟心中一松,看来夏敏并没有真的生气,之前悬着的那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夏敏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祁书记,简仕明的事情,刘政也跟我详细说了。说句心里话,这些年,每当我想起这件事,心里就充满了愧疚。在这件事情上,我不仅有愧于简仕明,也对不住简家县的乡亲们。我当初只想着简仕明怎么能赚同村人的钱,完全违背了市场规律,却忽略了他在这个过程中,可能付出的不仅仅是人脉成本,很有可能还有难以估量的人情成本!”
顿了顿,夏敏继续说道:“其实,我一直都想找个机会,当面向简仕明道歉。您就说个时间吧,只要定下来,我一定准时到场!”
话说到这份上,祁同伟也不再客气,他收起笑容,正色道:“夏部长,您这宽广的胸襟实在让我佩服。之前我还担心您会有想法,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在此我先向您赔个不是。”
夏敏听了,爽朗地笑了起来:“哈哈,我可不是什么君子,我是女子呢。不过,祁大书记,这个事儿我可记着了,要是您不请客吃饭,不让我吃得开心、喝得痛快,我可不会轻易放过您!”
祁同伟连忙应道:“没问题,吃饭喝酒都好说,时间地点您随便挑,我一定奉陪到底!”
随后,祁同伟和夏敏仔细商量,最终将见面的时间定在了8月14日,恰好是个周六。他们决定一起前往简家县下面的村子,去见简仕明。
8月13日晚,夏敏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回到了延远市。祁同伟特意带着党委班子成员,精心准备了一场晚宴,热情地宴请夏敏。席间,唐兵笑容满面地说道:“夏部长,延远市的宣传工作还得仰仗您多多支持啊。”
夏敏也笑着回应:“支持肯定是必须的,这段时间,省电视台、广播电台,每天都在大力介绍延远市的工作经验呢,这还不够支持吗?”众人听了,纷纷开怀大笑。
晚宴结束后,原本工作人员打算给夏敏安排酒店住宿,可夏敏却坚持要和徐丽萍一起住。大家拗不过她,只好依了她的意思。这一夜,万籁俱寂,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祁同伟和夏敏便一起坐上了车,朝着简家县疾驰而去。一路上,车窗外的景色不断变换。与烂竹县那种贫困落后的景象不同,简家县的条件要好上许多。远处,高山巍峨耸立,而丘陵的面积则更为广阔。在那连绵起伏的荒山上,星星点点地分布着一些果园,虽然规模不大,但也给这片土地增添了几分生机。
车子一路颠簸,最终稳稳地停在了简仕明的家门口。这是一栋四间两层的红砖小楼房,在周围的建筑中显得颇为显眼。房子门口用红砖砌成了镂空的围墙,围墙大约一米五的高度,既保证了一定的私密性,又不会让人觉得压抑。
围墙里面是一片精心打理的菜园,各种蔬菜整齐地排列着,每一行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笔直。搭着的架子上,黄瓜、豆角、丝瓜等新鲜的蔬菜挂满了枝头,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人们展示着它们的生机与活力。辣椒树上的辣椒沉甸甸的,红的、绿的,色彩鲜艳夺目。祁同伟目光一扫,还看到了茄子、空心菜、蔊菜等蔬菜,在菜园的边缘,冬瓜和南瓜的藤蔓爬上了架子,一个个硕大的果实隐藏在绿叶之间,让人不禁感叹主人的勤劳与用心。
从这片菜园,便能看出简仕明是一个热爱生活、做事一丝不苟的人。车子缓缓停在路边,扬起些许尘土。不多时,房子里走出一个年约二十四五的年轻小伙,他身姿挺拔,面容透着几分英气。紧接着,简仕明也从屋内迈着步子走了出来。他的步伐略显沉重,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愁容。
简仕明抬眼望去,先是看到了祁同伟,目光又落在了祁同伟身旁的夏敏身上。刹那间,他的脸色陡然一变,原本往前跨出的一步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拉住,又缓缓收了回去。只见他眉头紧皱,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后,他猛地转身,毫不犹豫地准备往屋里走去,仿佛夏敏的出现让他心中涌起了无尽的愤懑与委屈。
没等祁同伟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夏敏就微微上前一步,主动且略带急切地喊道:“简叔!”那声音中带着几分诚恳,也夹杂着一丝紧张。
就在这时,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妇女从屋内走了出来。她穿着朴素但整洁,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看到夏敏,她的眼睛亮了起来,立刻热情地说道:“这不是夏干部吗?你可是稀客啊,快进屋坐坐!”她的声音里满是欢迎,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那一丝紧张的气氛。然而,屋内却传来了简仕明那带着怒气的声音:“什么夏干部,我看是瞎干部!”那声音尖锐而刺耳,充满了多年来积压在心中的不满。
祁同伟听到这话,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暗暗捏了一把汗。他不禁担心起来,夏敏会不会因为简仕明这毫不留情的话语而掉头就走。就在他正暗自思忖的时候,夏敏已经毅然决然地走了进去,步伐坚定地站在了屋檐下。她微微抬起头,对着屋内的方向,声音清晰而坚定地说道:“简叔,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大的意见,这么多年来,我心里也一直过意不去。我这次过来,真的是专程给你道歉的。如果实在不行,我自己拿出钱来赔给你,你看这样行吗?”她的话语中带着深深的愧疚,也透露出想要弥补过错的决心。
这话一出,简仕明像被点燃了导火索一般,怒气冲冲地从屋里冲了出来。他怒目圆睁,双眼通红,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他大声吼道:“你总算是知道错了吗?我要你的钱干什么?我简仕明虽然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民,但我还不至于缺那点钱。我缺的是你这个一直以来都没有说出口的道歉!你是领导,当初你嘴巴一张,我简仕明就成了人人喊打的黑心商人,你知道这些年来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那些风言风语,那些异样的眼光,我受了多少委屈,你根本就不知道!”
他的声音颤抖着,多年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
“对不起!”夏敏再次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她的眼神中满是愧疚和自责,仿佛想要用这简单的三个字,抚平简仕明心中多年的伤痛。
祁同伟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切,默不作声。他的内心十分清楚,在这件事情上,他不愿意站出来帮夏敏说话。因为他知道,这对简仕明来说是不公平的。
毕竟,夏敏当初的行为给简仕明带来了巨大的伤害,怎么能仅仅因为一句简单的道歉,就要求别人轻易地原谅呢?无论简仕明最终做出怎样的决定,选择原谅还是不原谅,祁同伟都表示理解,并且会尊重他的任何选择。夏敏这般诚恳且近乎谦卑的态度,让原本满腔怒火的简仕明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竟变得拘束起来。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一时语塞。还没等他能组织好语言开口,简仕明的老婆就快步走了上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轻轻扶着夏敏的手臂,语气轻柔地说道:“夏干部,你真的不用这样。老简他呀,其实心里也没怎么怪你。他就是气不过村里那几户忘恩负义的人家。你也知道,我们简家县下面的几个村大多都姓简,往上数几代,说不定大家都是沾亲带故的实在亲戚呢。可那些人却恩将仇报,老简他心里头憋着这股气,一直都不痛快。这事儿啊,真跟您没多大关系的。”
夏敏听着简仕明老婆这番话,脸上露出颇为尴尬的神情。她心里清楚,话虽这么说,但当年在那件事情上,自己在背后确实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简仕明如今所遭受的一切,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这次亲自来道歉,也算是终于能解开自己多年来一直压在心底的心结,让自己能稍稍好受一些。简仕明听着老婆的话,微微皱了皱眉头,似乎对老婆替自己找的借口有些不太满意,但也没有反驳。他清了清嗓子,对着自家老婆说道:“去代销店砍一块好点的肉,再买两斤排骨回来吧。我去院子里杀只鸡,今天难得有客人来。”说着,他已经迈步朝着院子的方向走去,脚步中似乎带着一种释然。
其实,从简仕明安排准备饭菜这件事上,他的态度就已经很明确了,他算是接受了夏敏的道歉,想要放下过去的恩怨,好好招待一番客人。然而,祁同伟和夏敏都委婉地谢绝了。祁同伟觉得,简仕明能接受道歉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不想再给对方添麻烦;而夏敏也觉得,自己只是来道歉的,并不想因为一顿饭而让简仕明破费,而且她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觉得自己还需要时间来慢慢弥补曾经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