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闻言齐齐一愣，脸上立刻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来，凝神紧盯着左先生。
黑发黑眼，下垂的眼袋，温和笑意，和大街上千千万万个忙碌于功名利禄的中年人别无二致。
“我想起来了！”秦钰忽然间叫了一声，面上显出恍然的神色，“我见过你！我以前见过你！”他凝神盯着左先生，对方平凡无奇的眉眼和记忆中某种忽然慢慢的重合起来。
“啊，你记起来了。”左先生温和的笑道，“看来你的记忆不算很差。”
“你就是令我们失忆的那个人！”何夏也霍然明白了过来，那个在夜光下明明灭灭的面容终于和眼前人对应起来。
他的这张脸实在太过平常，让人见之即望。
“你究竟用了什么方法！”何夏猛然出声，“我们只不过是与你同走了一段路，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事实被摆在眼前，众人悚然一惊，恐惧夹杂着震惊海啸般席卷过来，虽然早就有过类似的猜测，但是面对现实的那一刻，他们依旧被这种超越常规和现实的事情冲击的摇摇欲坠。
“你究竟是什么人？”不知多久之后，在一片砭骨的烈风和震惊的沉默之后，秦钰忽然间开口。
他漆黑瞳孔中的震撼和不可思议缓慢的退去，重新坚定起来：“我记得自已曾闻到过一种奇怪的香味，想必是你暗中对我们下了毒，这才会导致我们失忆。”
他手中的长剑再度出现，剑尖遥指左先生。
左先生微微一笑，眼神依旧温和而耐心，他望着秦钰眼中的光，忽而低声叹息：“太子殿下，您的反应速度实在太慢了，这让我怎么放心将这个天下教给你呢？”
“交给我？”秦钰冷声反驳，“你这幅口气，倒像是这天下本就是你的？”
左先生低声轻叹，那个样子就像面对无知孩童时的长辈，宽容而无奈。
何夏厌恶的望了他一眼，打破他假惺惺的感叹，“你手段如此毒辣，残害众生百姓，竟然还有脸说出这等狂言，倒也是让人佩服！”
此时他们逐渐消化了这份惊天的重磅消息，微微缓过神来。
何夏望着对方那仿佛面具一样的温和无害的表情，蓦地回忆起了那个身体佝偻仿佛丢掉了半条性命的吴大爷，怒火倏地窜了上来：“你可真是又恶劣又恶心，吴大爷也是你害的吧？”
左先生微微一笑：“你不觉的这很具有哲学意味吗？人们总是自以为是的将自已当成别人的救世主，到头来却发现自已成了被人苦难的一手缔造者。”他用近乎诗意的语气感叹着，“这是何等的有趣啊！”
旁观这一切的李甲，眼中怒火缓缓燃烧起来，正待要说话，一边的秦钰忽然轻声开口：“自以为高人一等，看不起所有人，把石屋里的人当做猴子来耍。”
秦钰夜色的眼睛清透而沉静，无声无息的倒映着对方的身影：“自以为对人心十分了解，精确地把握了人们的想法，就像个手法拙劣的猴子，导演出了一幕粗制滥造的戏剧，处处透漏着一种陈腐的骄傲和自大。”
秦钰的声音很静很轻，就像雪夜里轻轻飘落的雪花。
“自以为是的傲慢确是人性的缺陷。”秦钰轻声道，“是所有人的缺陷，你也不例外。”
秦钰闪电般抬起头来，直直的望向左先生，眼中光芒寂静，宛如暴风雨即将来临之前的那种寂静。
“你没有立场和资格来评判这里的人。”秦钰忽然抬起头轻轻的覆盖住了自已的双眼，声音低的像是在喃喃自语。
“你并非审判者，而该是受审者。”好半晌后，他又轻声重复了一句。
他声音一直很静，脸上并没有憎恶或者仇恨的表情，如同一张白纸，上面什么都没有，然而何夏还是从他语气中感受到了那种庞大的，宛如海啸般激荡奔流的情绪。
秦钰慢慢抬起头来，目光从指缝间透出，大风掠起，他的长发在风中飞扬，宛如一朵热烈盛开的夜之花。
“你就是这一切的源头。”他轻声说。
崩坏毁灭的牢狱。
隐藏于地下生长在棺材中的少年。
以血浇的万千平民。
惨嚎着死在牢笼的无辜者。
瞳孔清澈透明的孩子。
心怀星海最终却死在尘土废墟之下的年轻人。
从容捐躯赴难的侍卫。
......
那些活着的，死去的，冤魂，忠烈，加害者，受害者，他们都被命运的线牵扯着，走向人性最为辉煌也最为阴暗的黄昏。
“原来你就是一切的源头啊！”秦钰轻轻的放下手，漆黑的瞳孔上覆盖了一层银白色光辉，与手中长剑交相辉映，凛然逼人。
“作为始作俑者，你做好承担一切的准备了吗？”杀气宛如千军万马拱卫着他，拥着赫赫威势，带甲百万，盛大而来。
何夏和李甲也同时望向左先生，眼眸里盛着异彩纷呈的光，那是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在他们眼眸中投影下来的余晖，混乱，驳杂，带着扭曲的影子，微微跳动着。
“所以说，你就是最后推手了是吧。”何夏冷静下来的心绪重新上涌，她似乎从对方无动于衷的表情中看到了鲜血的痕迹，那痕迹正是来源于众多行踪不知，销声匿迹的无辜者。
她的心忽然狠狠的揪了一下，就像午夜梦回时，一个人孤单眺望窗外寥落的灯火时，蓦然涌上来的那份心悸。
并不是如何疼痛入骨，但是却缠绵不绝，宛如跗骨之蛆。
秦钰手中的长剑发出微弱的轰鸣，就像承载了主人的剧烈情绪，不甘的低声咆哮着，就像一头被困禁许久的小兽。
他轻轻的闭了一下眼睛，巨大的喧嚣从外面遥遥传来，缥缈辽远，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
他手腕一动，长剑横在面前，势如猛兽，磨牙吮血，蓄势待发。
然而何夏却猛然间向前一步，微微伸出一条手臂，挡在了秦钰面前。
秦钰猛地收回长剑，微微侧头望着何夏面无表情的侧脸，晦暗的天光打在对方身影上，勾画出一道深沉内敛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