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清抬头遥望,方才那阵乍现的光芒又瞬间寂灭,缭乱的火光中只有重重身影疯魔般攒动着,看不清面目表情,更辨不出身份。
她望着那些昏暗的身影,身体陡然颤抖了一下,那种不详的预感带着某种死亡的气息从地下喷涌而上,惊心动魄的冲击而来,竟让人有要窒息的恐惧感。
那一瞬间她陡然觉得恐惧,也瞬时明白了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吴清扔掉通弓弩,手忙脚乱的抓起了身旁的千里镜。
在迅速拉近的镜头下,她隐隐约约望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被蜂巢人围拥着一动不动,像失去生气的人偶,颓丧枯槁。
大火在他身边燃烧,漆黑的烟雾盘踞着挥之不去,就像死亡。
吴清只觉手脚冰凉,心中某处像是裂开了一个大洞,惨呼狂啸的灌着冷风。
自已一定是看错多想了,她委顿在黑暗里,在心中自我安慰。
萧长青曾经历过那么危险的爆炸都安然无事,此次一定也能安全度过,更可况,他身边还有李秋心从旁帮忙。
一定会没事的!她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
但是她突然就想不下去了,身体的每个部分瞬间暴动起来,叫嚣着出去!出去!出去!
她想出去,见见萧长青。
约定也罢,多心也罢,打乱计划,功亏一篑也罢,甚至身陷险境,走投无路也罢,她无法抑制的想要出去,见见萧长青。
“找大夫.......快,快找大夫!”吴清瞬间反手抓住了身旁军士的手臂,嘴唇颤抖着,却不能成言。
军士一惊,随即看入她的眼,她眼神恐惧而绝望,像堕入了地狱。
与此同时,她身旁的小队也迅速的冲了出去,而后停在战场周围,无声的等待着。
吴清稍稍上前两步,在火光的照射下,看见了奄奄一息的萧长青。
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存在,萧长青微微抬起手来,对着想要冲出去的吴清轻轻摆了摆,动作缓慢僵硬,但却坚定无比。
吴清的脚步陡然一定,宛如被一只重逾千钧的手陡然拉住,那一步如论如何都迈不出去。
他们之所以走到今天,为的不仅是往日的仇恨,还有身后数以万计的无辜民众,以及用血肉之躯为他们铺垫道路的同侪。
她无法如自已所想,可以随心所欲,抛弃一切。
这么简单的一次挥手似是耗尽了萧长青所有的力气,那个被阴影笼罩的人,就这么筋疲力尽的躺倒在的黑暗中,再也没有醒来。
吴清失神一样盯着那具身体看了许久,直到身边的军士提醒,她才恍然回神,就像是从一场噩梦中醒来,发现现实却是比噩梦还要不堪的地狱。
她定了很久,才慢慢的抬起手来,双手交叠,深深的俯身下去,对着逝去的战友长揖一礼。
为了这份情谊,也是为了这种牺牲。
吴清带着人赶到的时候,看见了蜷缩在一起的何夏三人,银灰色的精神力领域收缩到最小,笼罩在他们周围,像个颤颤巍巍的泡沫,似乎随时都会支离破碎。
蜂巢人在咆哮,浪潮般不断的朝银灰色的泡沫冲击,一茬接一茬似乎永不止息。
而泡沫中的何夏与秦钰两相依偎,漆黑的颜色不断的从他们身体中涌出,浸透衣服,犹如缓缓盛开的黑色大丽花。
一旁的镇岳静静的躺倒在地上,双眼紧闭,满脸覆血,深深的陷入厚重的枯叶中,好似身躺坟墓。
吴清的眼泪陡然滑落,昏沉的夜色混合着夜光倒映在她眼里,混成一片沉重的阴影,她伸手捂住嘴巴,泪水从指缝间不住的跌落。
他们缓缓的接近,热浪从不远处袭来。
此时,不断冲击何夏精神力保护的蜂巢人们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陡然齐齐抬起头来,死死的盯住森林深处巨大的阴影,眼中的恶毒被某种狂热的神色所取代。
吴清身边的军士吓了一跳,立时吩咐部下隐蔽,与蜂巢人们保持了距离。
然而那些蜂巢人们的神色却愈发狂热,甚至停下了对何夏他们的攻击,犹如饿了一冬的恶狼,眼神饥渴而凶残,齐齐的朝着黑暗深处探出双手,林立的手臂宛如墓碑,狂热的好似一群邪教信徒。
吴清在蜂巢人们刀子般的目光下陡然一愣,蓦然想起李秋心传达的信息,这些蜂巢人还遗留着某些人的本能,一旦点燃,便无法自控。
她蓦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抬头远眺了一下向着山林深处无限延伸的羊肠小路,忽然轻声问道:“从这里到陷阱区还有多远?”
军士陡然回头望了她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神色沉重:“大概还有两里地左右。”
吴清点点头,而后垂眼望着不远处的何夏等人,眼神一痛。
她喜欢的人已经死去,静静的躺在血与火中,没有了气息。
现在,她想要一生追随的人也将要步萧长青的后尘,无声无息的倒在尘埃中,跳跃的光打在他们的脸上,留下斑驳不定的阴影。
就在这时,仿佛是感应到了她的凝望,一直生死不知的何夏忽然微微动了下眼皮,随后慢慢睁开双眼,隔着整座盛大的夜色与她相望。
吴清忽然轻轻微笑起来,泪水成串跌落,撒入夜空。
她看见地上的何夏挣扎着勉力坐起身来,覆满鲜血的脸上露出急切的表情,嘴唇不断的开合着,对她说些什么。
吴清不需要多想,便知她所说莫不是些“快走”,“回去”或者“不要去”的劝阻之语,她明白何夏的心思但却无法遵从。
她是个心底纯粹,信念坚定的人,有着自已的坚持和想法,和萧长青或者李秋心的心思从来相去甚远,因此才没有与他们选择相同的道路。
然而是什么让差别极大甚至截然相反的他们殊途同归了呢?
吴清仰望着高高的夜空,泪水一滴滴的落入虚空。
她想起流离战乱的故乡,惨死的家人,分道扬镳的挚友,牺牲的同袍......她顺着这无数的回忆看到了自已的终点,就像是一眼看穿了自已的命运,但她心中却无比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