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星在这房间已经待了一个星期。
房间旁边有配套的洗手间和浴室,他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这里,无聊的时候,便在窗户边看着外面的花园。
他身上手机被收走了,无法联系到外面,每天能看见的人只有周延。
当陆星问周延不用去上班吗的时候,周延温柔地笑了笑,表示还是他比较重要。
陆星的一日三餐都是周延负责的,每天做什么,都在周延的计划之中。
每当陆星生气的时候,周延就会抱着他,把他扔到床上。
等陆星迷迷糊糊醒来,周延又是那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有时候陆星会出言嘲讽,但周延除了折腾他折腾的更狠外,并没有什么效果。久而久之,陆星就不愿意再和他说话了。
周延也不恼,他带来了很多书,偶尔有闲暇,还会念给陆星听:
我怎么能够把你来比作夏天?
你不独比它可爱也比它温婉:
狂风把五月宠爱的嫩蕊作践,
夏天出赁的期限又未免太短:
天上的眼睛有时照得太酷烈,
它那炳耀的金颜又常遭掩蔽:
被机缘或无常的天道所摧折,
没有芳艳不终于凋残或消毁。
但是你的长夏永远不会凋落,
也不会损失你这皎洁的红芳,
或死神夸口你在他影里漂泊,
当你在不朽的诗里与时同长。
只要一天有人类,或人有眼睛,
这诗将长存,并且赐给你生命。
……
陆星无动于衷。
他知道这是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然而这歌颂爱情的诗篇由周延念来,他感觉不到丝毫浪漫。
人的感情是会流失的,日复一日的仰望窗外的天空,总是让陆星觉得自己就像被禁锢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可是人怎么能跟动物相提并论?
陆星越来越不愿意说话,可是周延却好像很喜欢他这种安静。
他买了无数珠宝首饰装点他,唯独点不亮那双清澈的眸子。
周延眼里闪过一抹失落,然后这抹失落很快被如沐春风的笑意代替。
如果不是被囚禁在这里,陆星大概会以为周延是个温柔体贴的好男人。
冬天要过去了。
花园里的花都谢了,陆星没有可看的东西,便缩在房间里,弹自己脚环上的铃铛玩。
他毫不怀疑周延想把他关一辈子。
但那之前,陆星发现,自己的精神好像出了一点问题。
他会盯着雪白的墙壁看很久,梦里经常梦到乡下的老家,梦到他的小学,初中,高中,然后像断片一样,一下子跳转到现在,在日复一日的噩梦中醒来。
梦的太多,他有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身处的现实也是梦境。
他实在重复了太多这样的日子。
昨天,今天,明天。
梦里,现实,过去。
唯一不变的,只有脚上的金环,被挂上铃铛后,总是叮叮当当地响。
陆星试图发现铃铛响动的规律,然而他很快发现,这也是一样的,他听不出有什么差别。
未修剪的指甲无意识刮着墙壁,陆星突然想到了自己去世的母亲。
他母亲怎么去世的来着?
哦,自杀的。
他记得他母亲自杀前,精神就不太好,嘴里念念有词,独自望着虚空一点,像沉浸在什么里一样。
陆星觉得自己不是很好。
但他没有告诉周延。
春日来临,楼下院子里的花开了,陆星又坐在窗户边,看院子里的繁花盛开。
周延打开门,露出高兴的神色,抱着他道:“陆星,我们订婚吧,订完婚就去国外结婚。”
陆星依然看着楼下,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
周延笑道:“你答应了?那真是太好了。”
没过几天,周延将陆星带出了房间。
太久没离开那一亩三分地,陆星竟然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但他没有四处看,而是望向周延。
周延将一支不知名的东西注射到他身体里,见陆星一瞬不瞬看着,解释道:“只是一点会让人失去力气的东西,以防万一,我可不能让你跑掉。”
他绅士地伸出手,让陆星挽着他,靠在他的身上。
订婚宴在海边的酒店。
沈氏集团的掌权人突然宣布订婚,很多名流都来参加,想要一睹那个那俘获周延的人,是怎样的芳容。
当陆星穿着礼服出现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身上。
很多人都听说周延有一个相恋了几年的恋人,而且还是一个男人,但实际见过陆星的人并不多。
与沈氏以前有几分来往的人看见陆星,反倒是觉得意料之中。
毕竟陆星和周延许久之前就有暧昧。
魏云站在人群中,目光似有察觉地落在陆星身上。
他蹙了蹙眉,离开大厅。
陆星一言不发,安静地跟周延走完订婚流程,在周延扶他回房间休息时,昏迷了过去。
周延摸了摸陆星的脸,药效开始发作了。那支药不仅会让人无力,还会让人昏睡。
“抱歉。”
周延把陆星放在床上,安排保镖在门口守着,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
做完这一切,周延离开了。
陆星再睁开眼时,听到了一个久违的声音:“好久不见。”
“魏云?”
坐在陆星身旁的,正是魏云。环视周围,陆星发现自己又换了一个地方醒来。
趁着他打量,魏云直接开门见山道:“我可以帮助你离开。”
陆星神色不变。
“去国外,周延的手伸不到那么远。”魏云扶了扶鼻梁上的无框眼镜,“沈先生去世前给你留了一笔遗产,可惜后来你失去消息,一直没有和你见面。我猜测你可能被周延藏起来了,所以一直在暗中准备。”
陆星张了张口,想说什么。
魏云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沈先生,不想要他的东西。但是现在比起这个,摆脱周延更重要吧。”
他说的对。
陆星最终沉默地点了点头。
魏云眼中闪过一抹欣慰,劝了陆星好几次,这一次,终于说服他了。
“我会安排的,你先好好休息。”魏云起身离开。
很快,陆星落海的消息传到了周延耳朵里。
“不可能。”周延重复着这句话,双目通红,好似要滴血,“给我找,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
漫长的寻找与搜救开始。
他们找到了陆星的衣服,漂浮的饰品,唯独没有陆星的消息。
随着时间一点点消逝,所有人都不再抱希望,唯独周延不肯放弃。
魏云劝过他一次,但发疯的周延听不进去,他冷冷道:“陆星那么怕水,怎么会投海?”
他还记得自己和陆星曾经去海边玩,刚走进海里,陆星就退了回来。
“他不会选择跳海。”周延冷硬道。
魏云还是那副平静的面孔:“但是我看他的精神状态好像不太对。我查过他的背景,他的母亲有精神病史,不排除陆星也有。”
“你闭嘴!”周延狠狠地盯着他,“别以为你是沈郁留下来的人,我就不敢动你。”
“我本来就打算辞职。”魏云最后的任务是找到陆星把沈郁留给他的遗产交给他,现在他已经完成了,他也不想再留在沈氏了。
周延眉眼锐利,唇薄如刀。
魏云诛心道:“他那么怕水,却还是选择了跳海,周总,你都没有发现他的精神状态不对么?”
“闭嘴!”周延压抑着怒气:“你懂什么?”
“是,我不懂。”魏云没有生气,反而颇为有礼,“既然周总不想看见我,那我就告辞了。”
魏云走后,办公室里传来东西砸地的声音。
失去陆星后,周延就陷入了暴躁之中。
一直过了很久,周延才接受失去了陆星这个事实。他把家搬到了陆星曾经住过的地方,拼命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试图在熟悉的风景里找到陆星的影子。
然而那也只是影子。
流年不可追,周延再度出现在魏云面前时,是一年的清明节。
魏云给沈郁上完香,就看见周延走到了陆星的墓前。
墓碑上的照片里,俊秀的青年美好如初。
周延看了很久,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打开来,里面有一枚精致梦幻的鸢尾花戒指。
他把戒指放在陆星墓前,在周延的手指上,另外一枚闪耀着蓝色的光芒。
魏云看了一眼,便打算离开。
周延突然叫住他:“陆星真的已经死了吗?”
魏云道:“这点你不是最清楚吗?”
周延沉默。
两人出了墓园,背道而驰,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
……
Y国,一座私人医院里。
俊秀年轻的青年坐在病床前,听医生跟他讲起他的病情,颇为遗憾:“恢复记忆的可能性很小,或许一辈子也不会恢复了。”
“没关系。”青年微笑道,“我已经有新的生活了。”
他明媚的笑意像是清丽的百合,在医生略显惊艳的目光中,看向了天际。
一只自由的白鸟从窗户飞过,陆星抬起手,轻声道:“真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