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想说什么脖子却被白绫死命勒紧……我激动地笑起来，继续说“那天我就藏在假山里，看着她的尸体慢慢浮起……哈哈哈哈，多亏了你呀，我才能这么轻松地进入卢府……”
我从来都不是她姐姐，也从来不是那所谓的卢家大小姐。我的身份，是上一任皇帝培养的细子。
我亲眼看着卢妤嫣死亡，然后将她拖起来扔给同伴，再自己跳入水里，被冻得半死。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完成先皇赐给我的任务——辅佐姚瑾。
“摆驾回宫！”
姚瑾突然抱起我，将我的头埋在他的胸口，温柔抚慰道“没事了，没事了嫣儿……”
10
我叫卢妤嫣，从我代替那个羸弱的大小姐开始，我就这么告诉自己。
教养我的人告诉我，我不可能有名字，从出生到死去，我都应该是一把利刃。
七岁那年的秋天，我被脱皮剔骨，变成了卢家大小姐的样子。然后在寒冬腊月的时候趁机除掉她，并取代她。
“姐姐去死吧！”随着一阵女孩儿的尖叫，我看到我的目标被她唯一的妹妹推进湖中。寒冬腊月，只有女孩儿凄惨的哭叫声和乌鸦声在我耳边游荡。
最终她死了，而我取代了她。
也还好是我，在卢家人故意忽视的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内，才能活下来。
“有人掉水了！快来人啊！”最终是一个穿着红衣的少年郎救了我，迷糊间，我看见了他手腕深处和我一样的青紫、一样的疤……
“你叫什么名字？你别睡……”他清瘦的手掌轻拍着我的背，语气焦急而又温柔……
那个少年，就是我未来要辅佐的皇帝——姚瑾。
“我叫……卢妤嫣。”
所以在十年以后的一场马赛里，我会不顾亲人反对，为你递上一张锦帕，递上一朵鲜花，告诉你，你很好。
“嫣儿。”他拍着我的背，温柔地说“我会保护你的……”
11
距离除夕还剩半个月。
我和姚瑾回到寝宫时，恰好遇到罗姨娘。
她唯唯诺诺地走上前，想要替我和姚瑾倒茶，下一秒就被姚瑾止住了。
“夫人请坐。”姚瑾说。
罗姨娘立马受宠若惊地回谢谢陛下，然后有些拘束地坐到我身后。
有罗姨娘在场，姚瑾聊了一些家常，然后就回去了。
“听说是因为林昭容邀请陛下呢。”
姚瑾的背影刚消失，我背后的罗姨娘就冷笑着说。
“皇后娘娘不管管？”
我放下茶，回答同样冷淡“管什么。”
“无名，不要忘了你的身份。”罗姨娘，不，是监视我的嬷嬷说。
“嬷嬷监视了我这么多年，怎么还能问出这种问题呢？”我冷笑，“你应该是最懂我的人。”
话尽，罗姨娘无话可说，她将一副图纸放到我面前，告诉我卢相最近的行动。
我挥挥手，女官立刻端了一碗药上来。
罗姨娘看了一眼，我抬碗示意“就是那个药。”
她便继续讲。说到一半，宫女突然来报，说太后传我过去。
我将药喝尽，然后就向太后宫里走去。
一见面，太后就笑着赐座，然后又眉眼带笑地对我说“你的礼物让我很满意。”
“母后谬赞。”
“不过有一点，让哀家很好奇。”她话锋一转，突然问“皇后是怎么骗过皇帝的呢？”
空气凝滞，我眉眼一抬，便听她讲：
“辛辛苦苦假孕，皇后肯定很难受吧？”
“嘭”的一声，是茶杯砸碎的声音。我看见她气入云霄的眉毛，还有死抠着拐杖的手。她怒笑着，问我“你还有多少手段，今儿都给哀家说说！不说完就别想走出这个屋子！！”
12
碎片堪堪刮过我的眼睛。
我不动声色地捂住小腹，此时正是药效正劲的时候。
“母后明鉴，妤嫣哪……”
“嘭”的一声，又一盏茶杯在我的脚边四分五裂。
“还说谎！！”她怒极反笑，说“用一个假皇子来骗哀家，你作的是好手段！——让哀家来好好想想，那避子药，你是多久开始喝的？！”
“连哀家都敢骗？连哀家都敢骗！”她一棍子打在身边的一个宫女身上，宫女只能敢痛不敢言。
对的。我抚着小腹，那里的确永远不能受孕了。
姚氏一族为了巩固江山，世代豢养暗子，所选之人，都要被灌以剧毒，然后靠着另一种药吊命。
太后要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利，姚瑾也不可能真正去碰其他女人。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她最好的傀儡。
“可是母后为何一定要站在男人身后呢？”我直视他的眼睛，说出了她藏着的心声“女人就不可以独当一面吗？”
“你懂什么？！”太后从不掩饰自己的贪欲，也从不掩饰对我们这些人的歧视。
在她眼里，我们跟她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迂腐，我们愚蠢，甚至没有她手里的茶杯来得珍贵。
“你以为他爱你？”她突然笑我，“真是蠢货！”
一把竹简被扔到我面前，上面记载的，赫然是仙帝未亡故的那些年卢府与姚瑾来往的信件。其中一条，赫然是他们合作的条件。
——娶卢府大小姐卢妤嫣为妻。
“还在以为是哀家和卢相合作么？嗯？”她眼里满是讥讽，“真是我的聪明儿媳！！”
“原来真的有人信天家有情，哈哈哈哈！”她笑得捶胸顿足，丝毫不见往日威严，许久，才对我说“——哀家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再骗哀家……”
我浑身酸痛，手脚冰凉，甚至感觉下一秒就要晕倒过去。突然，远方传来一声高昂：
“皇上驾到——”
13
“嫣儿！！”
就在我摔倒的前一秒，姚瑾抱住了我，他看向太后，眼里满是憎恨。
我抓紧他的衣服，示意他带我走。
回到锦绣宫时，我惊讶地发现今天的药碗没被收起来，慌乱之下痛呼出声，却还是被姚瑾察觉到了不对劲——
“什么味道？”他皱眉，下一秒就注意到了还留有液体的药碗。
“这药似乎不是太医院开的那个方子。”姚瑾是个狗鼻子，我的任何东西都要经过他手。他让人端来那碗，仔细闻了一下，然后交给几名太医。
太医说这只是普通的养伤药，是专门为皇后娘娘所开。
我抱住姚瑾的脖子，然后对着隐隐发抖的太医投了个赏识的眼神。
姚瑾尝了一口，然后皱着眉说“以后不准再送这个了，谁送砍谁。难喝死了。”
“药就是这样。”我撩起他的头发，温柔笑道“陛下跟它较劲什么。”
太医为我诊脉的时候，姚瑾突然吩咐了一句“有事说事，敢有半句虚言，朕砍了你。”
太医哆嗦着说是。
我连忙转移他的注意力，与他探讨起除夕聚会，封王进京的事。
先帝一共有五个孩子，先后因为争夺皇位死了三个，最后只剩姚瑾和一位病弱的禹王殿下。
据探子来报，禹王与太后走得极近。
“我的母后真是个大忙人。”姚瑾笑道，“嫣儿觉得我该送什么给她呢？”
就在太医要说出我的情况的时候，屋外侍卫突然来报，说卢相要见我。
我为姚瑾顺毛的动作一顿。
他抓住我的手，说“——我陪你去。”
“不用。”我挣脱他的手，说“我自己来。”
14
——“参见皇后娘娘！”一进偏殿，卢相就向我行礼。
我隔着一层幕帘，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一幕“爹爹请坐。”
他一坐下，就跟我说卢家对我的期盼来，丝毫不提卢妤馨。
我说“陛下很依靠爹爹。”
卢相立马眉开眼笑，说都是我的功劳。说完，他身后的人便抬出大批玉器来，还说这是专门为我准备的。
卢妤嫣何时见过这么贵重的东西啊。
我适时地抹了抹眼底的泪，说自己也牵挂着卢家，边疆事物繁忙，想要安定还需要他的助力。卢相连忙点头。
等我回到正殿，就发现不知为何跪了一地的人，包括罗姨娘在内都面色惨白滴着大汗。
姚瑾就半靠在榻上，盯着我，眼底泛红。
“怎么了？”我有些犹豫地走上前，正要抚上他的脸，就被他一把扯进了怀里。
“嫣儿，”他叫我，“朕好想你和我的那个孩子啊……”
我心一跳，发现太医已经跪避到门口，抖成一片。
“你说他会是什么样子？”他抱着我，眼泪湿透了我的衣衫……
我深吸一口气，抱住他的头，说不出话。
是我欺骗了他，是我主动食言了。
“……会有孩子的……”我闭眼告诉他，眼角渗出泪水。
“不。”他突然反驳我，语气泛着焦灼“没有也没关系。——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就好了，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就带你出去玩，游遍山水。好不好？”
我将脸埋进他怀里，沉默许久，说“……好。”
15
距离除夕夜还有八天，禹王进京，随他的还有数千叛军。
上次灾荒以后，大批难民涌入京城，其中就有禹王和太后私自豢养的军队。
太后从来都不把姚瑾当自己的孩子，从姚瑾第一次反抗她的时候，她就已经下了另一番心思。
太后用我的名义在民间布施，同时大肆收留伪装的叛军，这就是她上次说的给我满意的答复。
她骗我，又怎么能怪我骗她呢？
姚瑾特许我出宫亲自布施，路上，我看着混杂在宫人里的太后的人，先是去了卢府，然后让罗姨娘伪装成我的样子，暗地里去了淑妃的母家，大将军处。
将军一家都是姚家的肱股之臣，他们在朝廷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
我让他助我，然后给了一个让他拒绝不了的条件“待我死后，淑妃是唯一的皇后。”
没错，我会死，死在除夕夜的宴会上。
除夕宴后，世上便再无卢妤嫣，而卢家，也会彻底跌破云霄。
16
在多年一逢的家族晚宴上，卢相醉醺醺地说起他对我的好。
他醉得狠了，便讲起我和姚瑾的缘分来。
他说他一直很看好我，无论是我被姚瑾救起、还是马赛上我帮助了姚瑾，以助他彻底取得姚瑾合作的机会，他一直很看好我。
我喝下一杯酒，感受着酒气灼烧五脏六腑，不禁噗嗤笑了，告诉他“爹，我想妤馨了。”
想那个打我，骂我，甚至是害我都不会被您讲上一句的妤馨。
如今她在黄泉底下过得还好吗？
卢相听了，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大笑着敷衍过去。我只是一杯杯地喝着烈酒，笑出了泪水。
晚间，我漫步庭院，在假山后遇见了玉泽恩，他冲我行了个礼，我让他跟着我走。
玉泽恩跟我说对不起。
我让他跟我下盘棋，说小时候他最喜欢跟我下棋了。
一子落下，我突然问他“如果有一天兄长发现妤嫣不算是妤嫣了，兄长还会对妤嫣这么好吗？”
你对我的好，是否会随着身份的变化而消失呢？
他说不会，他说“在兄长的心中，妤嫣永远是妤嫣。永远是那个明明还是个孩子，却努力变成大人的妤嫣……”
我对他说谢谢。说来卑鄙，我真的很庆幸我们的初见是在七岁以后的日子。
我问他是否还记得曾经答应我的事，那就是满足我的一个愿望。
他说记得。
“那就帮助我，保护好皇上，保护好这片江山。好吗？”
他愣了一下，然后苦笑着说我和姚瑾真像。
分离之时他告诉我，不久之后他就要去砚山了。砚山，是姚瑾夺嫡时的秘密养兵之地。
“再会。”他说。
“……再会。”我说。
17
在新的一年除夕宴会上，我和姚瑾向太后表达了最真挚的问候。
太后皮笑肉不笑地祝福我二人。
宴会上，病弱的禹王对姚瑾表达了敬慕之情，说自己一直有一个梦想。
此时气氛大好，大臣们推杯换盏，一个两个表达着自己对来年的期盼。没有人注意到宫门外渐渐逼近的军队。
姚瑾大笑着让禹王讲，说只要是自己能给的，他一定给。
太后看了我一眼，我却没有理她，只是同样笑意盈盈地看着禹王。
禹王十分礼貌地鞠了一躬，突然大手一挥，黑压压的士兵顿时涌了进来，对着殿中的众人拔出佩剑，惊得大臣四散奔逃。
“那这身龙袍，皇兄就让给臣弟吧！”
禹王接过侍卫递的剑，一步步逼进我们。危急关头姚瑾却问他“是谁教你的？”
禹王不答。姚瑾却笑道“是母后吗？”
太后怒砸手杖，辱骂皇帝“畜生！”
我站起来，拿出她这些年和禹王之间的信件，大喊“母后您忘了吗？！这是您托儿臣交给禹王的东西啊！！”
“可是被皇帝发现了——母后您相信儿臣，儿臣和卢家是站在您这一边的！！”
我作势要跑向她，却被姚瑾一把拦住。局势瞬间反转——姚瑾身后的叛军被不知何人刺杀，玉泽恩率兵赶到，将禹王和他的势力团团围住。
我面露惊慌，突然跪下抓住姚瑾的衣角哭喊着饶命，说我假借为灾民布施收留叛军为太后逼迫，还有为太后传信也是情非得已，说我辛苦陪伴他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他不要牵连整个卢府，要杀要剐我一人就可以了——
群臣静默，似乎都不敢相信这一切。镇国大将军一家却突然站出来批判太后和我背国的行径。这下所有证据都直接板上钉钉。
[放屁！放屁！]见所有事情都暴露，太后彻底暴露本性，对着大臣们怒吼[你们都瞎了！？都看不到他们对我的栽赃陷害吗？！都看不到吗！！]
玉泽恩手一挥，直接准备让人带走太后和其他人。哪知太后突然疯言疯语起来“哈哈哈哈哈！卢妤嫣，卢妤嫣！你就算看得清楚又怎样？！你终究还是得死！”她扑向我，在姚瑾一脚踹飞她之前，一把弩箭射入了我的胸口——
“嫣儿！！！”
伴随着姚瑾的惨叫，我呕出大波鲜血，晕了过去。
18
我叫无名，我没有名字。嫁给姚瑾的第三年，外界得到了我不幸薨逝的消息。
此时我才二十一岁。太后因为叛国罪和谋杀皇后罪获以极刑，只不过因为她是姚瑾的母亲，自古君王没有几个会处死自己母亲的，所以她被锁在宫里，终身不得自由。
而我那名义上的父亲，也因“受我牵连”而被御史大夫参了一本，被贬职位，甚至差点被流放。
第四年，宫内穿出太后畏罪自杀的消息。
第五年，郑淑妃被封皇后，御史大夫女儿荣登贵妃。
姚瑾彻底掌握了权利，真正成为了那个万人之上的人。
而我，则蜷居在京城的一处小宅里，听着罗姨娘阴暗着脸对我说“皇后娘娘，陛下今天又发疯了。您不去看看吗？”
我叼着狗尾巴草笑道“不就是个人吗，有什么好看的。”
“……唉。”
那天晚上我其实没死，就算弩箭上有剧毒我也没死，途中尸体被罗姨娘调了包，姚瑾后来抱着三天三夜不放的是别人的尸体。
她将我推到院子中央晒太阳，无奈地问我“为何你什么都不肯跟陛下说呢？”
“说什么？”我反问她，“说我其实不是你的嫣儿，我甚至没有名字；说我对你这么好是因为你心中那疯疯癫癫的爹；说我活不长啦，但我不想你长痛不如短痛，所以不想你来看我……”
“我活不成了，姨娘……而且身为暗子我不可能有感情。”我嘴硬。
“那你为何还要去杀了那太后呢？”姨娘问我，“难道不是为陛下打抱不平，所以才做的吗？”
“那是为了我自己呀。”我笑道，“姨娘，她让我跪呢。”
“小时候你跪得还少了？都是因为陛下把你宠坏了。”
我沉默了。
对啊，从和他接触开始，他就对我很好。
无论是落水那次的他救我，还是大婚之后的日夜温柔，还是……某次被卢相用我性命所威胁的时候。
那天也是这么个天气，冰雪还未彻底消融，点缀在含苞待放的梅花里面，殷红的颜色像极了当时我脖颈间的血。
也像极了姚瑾眼底的那抹红。
“卢相还没死呢？”我突然问罗姨娘。
“没。”罗姨娘摇头，自从任务完成以后，她和我都变得轻松了许多。
暗子是历代皇帝心照不宣的秘密，只有在即位的时候才有可能知道的秘密。而姚瑾是靠武力上位的，先帝死之前甚至来不及撰写遗诏。
所以，我们是自由的。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存在，直到我们隐没黄土。
“我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啦。”我不禁感叹，甚至许愿道“希望陛下快点处死他吧。”
“那么恨？怎么不去自己动手。”姨娘怂恿我。
“我身体不好。”
“可是你也把太后杀了。”
19
然后我就去了。
月夜静谧，四周无人。我蹲在墙头，望着屋内兀自悲伤感叹的老人，心中竟然感到畅快。
我摸出刀，瞄准他那干瘪的胸膛。——突然，头顶树梢冒出一声鸟叫，接着飞刀射歪，我被人拎了起来。
“谁！”屋内人慌忙赶出来，而我早已不在原地。
半空中，玉泽恩一边带我飞一边跟我打招呼“好久不见，妤嫣。”
我闭着眼睛，表示听不懂。
“我已经在这里守了整整两年。”他提醒我，“是陛下的吩咐。”
“……”我叹气，“何必？”
明明说好了最听我的话，却还是故意做这些。
“这你不如自己去问问陛下。”玉泽恩说着将我带到宫门前，顿时宫门打开，丝毫没有应该宵禁的样子。
没有任何通知，他直接带我去了锦绣宫。新皇后的宫殿在其他地方，自从我死后，锦绣宫除了姚瑾自己谁都不准进。
“陛下等了你两年，也在锦绣宫守了你两年。”玉泽恩说，“他不信你死了，妤嫣，我也不信。”
“……”我沉默着，不知作何回答。
此时已经半夜，可屋里依旧烛火通明。我看着清冷孤寂的房门，心中酸涩异常，想推开，又不敢推开……
玉泽恩见状，轻拍一下我的肩膀便离开了，走的时候没有一点声音。
正当我凝神的时候，“吱呀”一声，门被风吹开，露出里面的人影来——
20
“为何你什么都不肯跟陛下说呢？”
我突然想起罗姨娘的话。——为什么连见他一面都不愿意呢？
对啊，为什么呢？我推开房门，顿时一大片熏香冲我袭来，这是我最常用的一种香。
走进去，地上铺满了各种玉器，包括我曾经因卢妤馨碎掉的那把玉剑……分开大红色帷幔，我看见了一大片裸露在外的肌肤，还有靠在榻沿醉醺醺地姚瑾。
他和上次一样，故意不穿好衣服，还将单衣拉开大片口子露出胸膛，大红色的衣袍被侵染出大片酒渍。我蹲到他面前，一双手举起，又犹豫了……
“嫣儿？”他忽然睁开了眼睛。
我吓一跳，下意识收手，就被他握住了手腕——“嫣儿？是你吗？”他的脸蹭了上来，小声嘀咕道“是不是又想我了呀？”
我感受着他滚烫的脸颊，还有那湿濡的泪痕，忍不住鼻子发酸。
“嫣儿想我了对不对？”他抱住我的手臂，迷迷糊糊地说“——我也想你，没日没夜地想你，只要一睡着就想你……”
“那为何要喝这么多酒？”我抱住他，嘶哑着声音质问。
他抱紧我，带着哭腔说“因为睡着就会梦见嫣儿走，而醉着不会……醉着，我就能提前发现嫣儿的危险，就能保护嫣儿……就能——”
对不起……我抱紧他，吻上他的眼睛，带着哭腔说“对不起……”
“嫣儿回来吧……”他哭着说，“回来，朕什么都答应你……”
“只要你不喝药，只要你不去犯险……朕什么都答应你……”
“好。”烛光里，我抹去他的泪水，吻着他的额头，轻声答应他的请求。
21
嫁给姚瑾的第六年，梅花绽放，雪未消融，卢相终于迎来了最终处决。
这天是民间津津乐道的一天，因为犯人是当朝最大贼子，叛国之臣，而且行刑地点在丞相府，行刑人是当朝天子。
大雪纷飞，卢相身着单衣跪在地上，皮肤皲裂，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姚瑾身边的我，突然哭出声来——
“妤嫣！妤嫣！”他叫我，甚至一步步爬到我身边，不断乞求着我让皇帝开恩，哪怕是让他作为庶民活着，他怕死，他真的怕死。
我却嫣然一笑，问他“爹爹可还记得十五年前的那场事故？妤馨将妤嫣推入水中，父亲当时明明就站在不远处的回廊处，为什么不愿帮妤嫣一把呢？”
“那是爹爹糊涂啊！是爹爹糊涂啊！”他哭嚎着解释，“爹爹后来知错了，爹爹知错了啊！！”
知错？“原来您所谓的知错就是让妤馨夺走妤嫣的位子，甚至要走妤嫣的命？”
我挥挥手，身边侍卫立马从带来的箱子里掏出一件官服来——上面绣着华丽的纹路，一看就是件官服。
“烧了。”我说，“当着他的面烧。”
“你个不孝女啊啊啊！！”他痛苦流涕，不断地捶打着雪地，连带着镣铐哗哗响。
看着官服一点点化为灰烬，我抽出一把宝剑，蹲在他面前问他“父亲可还记得这把剑？”
“——你这不孝女……”
“你当然记得。”我冷笑，一剑刺在他的左手心上“你当初，就是用这把剑比着我的脖子，威胁我的呢。”
那天的雪还未融尽，殷红的颜色像极了我脖颈间的血。
“你威胁我说如果不求我夫君救我，不求他答应你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你就杀了我。”
“我记得可还清楚？爹爹。”
话落，我举剑一挥，划破了卢相的喉咙。
一瞬间鲜血乱飙，染红了梅花，也染红了雪……
——“我累了……”亲眼看着人死后，我靠进姚瑾怀里，说“想睡觉……”
他抱起我，用温暖的狐裘将我卷住，温柔哄道“等回屋再睡。”
“不要……就在你怀里睡……”
我的身体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冰冷，也越来越僵硬，不论用什么药材，无论用多少药材，都挽留不了我的命。——这就是我当初离开姚瑾的原因。
我是一个暗子，我的寿命注定要停留在最美好的年华。
在下定决心和姚瑾走完最后一程时，我将所有真相都告诉了他，然后我问“——会后悔吗？”
他红着眼睛，说永不后悔。
“那你会后悔吗？”他问我，“后悔为我做的这一切……”
“不后悔。”我笑着告诉他。就像你曾经奋不顾身拯救了我一般，如今我奋不顾身拯救了你，我不后悔。
“春天要到了呀……”我靠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的气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笑着，泪滴进我的怀里。
“……睡吧，嫣儿……”
22
我和姚瑾成为帝后的年号是明德。
——我死后，他经常来墓前看望我，和我分享他的生活。比如他认为旁支里的某个小机灵鬼很适合当皇帝啊，还有今天他有没有梦见我……
终于有一天，他笑着对我说小孩子长大啦，看得出来比他还好，是个明君。
“嫣儿还在等我吧？别怕，我很快就来——”
在我死后的第十年，历史这样记载：
明德第三年，妤嫣皇后薨逝。……明德十七年，皇帝驾崩，与妤嫣皇后同葬皇陵。
——“下辈子，我们还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