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衍雨像从未听过这种话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反抗？
他从未想过。
因为没有用。
因为他害怕。
他害怕反抗之后，他会失去他几乎什么都不剩的一切。
所谓的父母，所谓的家人，所谓的那个家。
换句话说，就是他已经习惯了。
习惯到认为这就是家常便饭一般，在每一天都会上演这样的场景。
洛丹青看着呆滞不说话的他，一时之间竟有些心疼。
他也只不过是个几岁的孩子，他懂什么反抗？
洛丹青深呼吸了一口气，对他说：“小雨，或许你不知道也不懂得该如何去反抗别人的恶意，但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
若不是亲眼所见，洛丹青怕是想不到，一个孩子竟会遇到这种事。
他只不过是去买了个糖葫芦，回过头便看到一堆人熙熙攘攘地围着什么，待他走近才听到他们都在说一些什么污言秽语，简直不堪入耳，再看向人群的中心，被围着的正是看着惊恐不已，不断后退的段衍雨。
他向来没心没肺的内心，那一刻像是被什么给击中了一般。
他在山上待习惯了，竟一时也忘了，这人世间一直都是这般凉薄寡情的。那些看热闹的人，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生活过于枯燥，或许是因为自己的人生甚不如意，便把一腔恶意都向别人倾泻而去。
哪怕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
段衍雨听着他的话，点了点头，一时竟然眼眶又红了红。
他说，他没有错，错的是他们。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从小到大，人人都厌恶他，嫌弃他，把他当作笑话，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却唯独没有人把他当一个人，当一个孩子看待。
段衍雨坚强惯了，尽管眼眶红了，却仍旧在洛丹青面前憋着眼泪，憋得整张脸通红。
洛丹青看着他憋红了的小脸，一时竟觉得他这孩子果然和旁人不同，有股别人都没有的劲儿，像冬日的松柏，即使无人欣赏，甚至雪压满枝，却依旧挺立着自己的青翠。
“好了，不提那些事，看，糖葫芦！”
洛丹青把手中的糖葫芦拿了起来在他面前晃了晃，笑着递给了他。
段衍雨小心地伸出了手，像接过什么宝物一般接过了他手中的糖葫芦。
他看着手中晶莹剔透的糖葫芦，阳光落在它上面，折射出五彩斑斓的色彩，段衍雨痴痴地望着它，他觉得，他的人生将也会因今天而不同。
“光看着干什么？吃啊。”
洛丹青眼神示意让他尝尝，段衍雨便谨慎地尝了一小口。
“甜吗？”
段衍雨重重地点了个头，“甜。”
是他从未尝过的味道。
“吃那么小口干什么，看洛哥哥的。”说完洛丹青便凑了上去，大口地咬下了一块。
他嘴里含着糖葫芦，模糊不清地说道：“好吃的要大口吃才会更美味，知道了吗……”
段衍雨眨着眼睛看着他，看向手中的糖葫芦，便也学着他的样子，大口地咬了一块。
“对嘛，就应该这样吃！小雨，咱们就活这一辈子，做什么事都要大大方方，热热烈烈的才好，这才不叫白活，懂了吗？”
段衍雨听着他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地印在了心里。
“走，我们回家！”
洛丹青虽然拿着许多东西，却不像在山上那般说的，让段衍雨帮着他拿，反而空出了另一只手，这回牵着他朝苍灵山走去。
他路经一家铺子，像是看到了什么一般，便对段衍雨说道：“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不要乱走啊！”
他大步地走了进去，不过片刻，他就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顶帷帽。
“虽然这帷帽大了点，但你应该不怎么经常需要用到，先将就着戴着吧。”
洛丹青说着便把手中的帷帽给段衍雨戴了上去。
段衍雨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洛丹青俯下/身对他说道：“小雨，这帷帽并不是要让你以后都遮着脸过日子，相反，这是为你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烦扰的人和事，不让他们影响到你。这不是对自己的掩藏，反而是让你知道，你与旁人无异，倘若有一天，你已经足够强大到能不惧那些人的眼光和话语，便摘了帷帽，大大方方地走在他们面前。”
洛丹青勾了勾嘴角，“到那一天，我一定比谁都为你高兴。”
段衍雨听着他的这一番话，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流。
洛丹青没有强迫他现在就去面对一切，因为他知道，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太过沉重，太过难以忘却，所以他需要时间，把内心的那些阴霾拂去。
段衍雨点了点头：“我会的。”
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他能坦然面对一切，面对他人生中最大的阴影。
“好了，走吧！再晚回去师父怕是要着急了。”
段衍雨这回熟稔地主动牵起了洛丹青的手，洛丹青也弯着唇握着他的手。
暮色渐沉，他们俩终于在天完全黑透之前回到了玄机堂。
而段封年则在门口等着他们。
段衍雨看着玄机堂门前挂着的两个明亮的灯笼，还有段封年笑着等他们回来的身影，一时恍惚了起来。
这是他梦过无数次的家的模样。
家门口有亮着的灯，还有等着他回来的人。
“回来啦？”
段封年看到他们的身影，便迎了上去。
洛丹青则丝毫不客气地把手里的东西塞到了段封年手里。
“累死我啦！”
洛丹青还不忘给自己捶了捶肩。
段封年倒是熟练地接过了他手中的东西，正好看到了戴着帷帽的段衍雨。
“衍雨，和洛哥哥下山可高兴？”他并没有多问他头上戴着的帷帽之事。
“高兴，洛哥哥还给我买糖葫芦吃。”
段封年见他语气轻松，头一回说这么多话，不由得有些欣慰。
“高兴就好，不过到家里就把帷帽给摘了吧，要不然我该怎么多看看我们衍雨呢？”
段封年温和地说道，说的话丝毫不会让段衍雨有一分心思去多想。
洛丹青则帮他摘了帷帽：“是啊，我们小雨以后肯定是个帅气无比的少年！”
段衍雨看着眼前对他温柔笑着的两人，心中的那几分阴霾，似乎散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