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传来一阵干呕声,此刻的钟易正跪在马桶前,一下接一下袭来的恶心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翻搅着他的胃。然而他并吐不出什么实质的东西。
夏微风站在一侧,满眼心疼的看着这一切,嘴里小声念叨:“一天没吃东西了,胃肯定会反胃酸啊,本来你的胃就不好,自己还不注意饮食规律,到时候又半夜胃疼,我才不会起来帮你热……”牛奶两个字刚到嘴边,夏微风又生生把它咽了回去,修长的睫毛微垂,露出一抹苦笑:“哎,我忘了,我已经死了,你听不见我的碎碎念,我也不能再给你热牛奶了。”
钟易呕了一会,艰难的站起身,走到洗手池旁边,打开水龙头,用手捧起一口水送到嘴巴里,漱了口,抬起眼,目光落到了溅了水渍的镜子上,镜子里出现的男人,尽管五官清秀,但是头发糟乱,胡子横生,满脸憔悴,从出生以来,钟易就没有这么邋遢过,可是此刻的他丝毫没有情绪打理自己。
钟易拖着轻飘飘的腿走出了卫生间。水龙头依然在哗哗的流水,夏微风看了眼,叹了口气:“喂,你又忘记关水龙头了,这样很浪费哎~”然而,这又是一声得不到回答的怨念。
钟易回到房间,蜷缩回被子里,用被子盖住头,四下一片黑暗,他脑海里浮想起过去的画面。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出道,微风还和他住在一起。钟易偶尔小抱怨,他的女朋友是个一定要坚持吃早餐的怪异年轻人。
每天早上八点,夏微风都会准时出现在他的床头前,温柔的念叨一句:“阿易,你怎么又赖床。阿易,快陪我吃早餐。”
那个时候,钟易总是会用略微有些撒娇的语气说:“拜托让我再睡五分钟。”但钟易这句话只能让他在被窝里缓和一秒,因为夏微风会在下一秒,毫不留情的掀开他的被子,让阳光充分的打在他的脸上,告诉他:“吃早饭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没有之一。”
钟易用被子蒙住头,被子的内里和枕头却慢慢被眼泪浸湿,眼泪一旦流出一滴,就会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汹涌不止,被子里传来男人嘶哑的哀怨:“微风,我不赖床,我陪你吃早饭,你可不可以回来。”
听着钟易有些卑微的诉求,夏微风心痛不已,但此刻她做不了任何事情,无法像是从前一样掀开他的被子,无法安慰他,也无法陪他一同哭泣,因为灵魂是不会流泪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回答他的问题:“对不起,阿易,我回不去了。”但这个回答,钟易却听不见。
再次响起的门铃声打断了钟易的哭泣,尽管他脆弱的如同一片薄饼干,一碰就会碎一地,但是他并不想被任何人解读他的脆弱。所以有人来了,他还是努力的憋回了眼泪,让自己平静下来,踩着拖鞋,走到门口点开了门铃的接通键。
可视门铃的监控上,韩晴之的脸投射在屏幕中,清秀中带着几分局促:“钟易哥,是我。”钟易打开了门,韩晴之高举手里的保温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像平时一样露出微笑,只能淡淡的说一句:“我给你煲了汤。”
夏微风看见韩晴之的出现,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不知何时回来又何时出现在夏微风身后的渡,却不合时宜的说了句:“这个女生好像特别关心你男朋友。”
夏微风没反应过来,被吓了一跳:“你怎么神出鬼没的,吓死我了。”
渡冷笑:“没错啊,我本来就是鬼变的神,而且你已经死了,再死也死不到哪儿去了。”
夏微风扯了扯嘴角:“有没有人说过你是有一点幽默在身上的。”
韩晴之进了屋,把汤罐打开,盛了一碗出来,递到钟易面前:“我炖的鸡汤,没有放太多其他的佐料,我想着钟易哥你大病初愈,胃口可能不太好,喝点汤可以开开胃。”钟易并没有伸出手接过,而是坐在了餐桌前。韩晴之显然也有心理准备,乖乖的把汤放在餐桌上,拘束的在钟易对面坐下,两个人一碗汤,画面犹如静止一般。
渡在一旁像一个吃瓜群众,一本正经的分析:“这个女生是不是喜欢你男朋友啊。”
夏微风点了点头:“嗯,她从上学的时候就喜欢阿易。”
渡诧异的看了眼夏微风:“你早就知道?”
夏微风坦然一笑:“我知道啊,而且她也知道我知道。“
韩晴之暗恋钟易很多年,从学生时代到如今。她第一次见到钟易,是刚入大学的迎新大会上,那个时候已经毕业两年的钟易被校方邀请回来,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演讲。演讲台上的他,全程脱稿,自信洒脱和新生们讲述着身为一个音乐人的使命和责任,是为这个世界创造更多的直击灵魂的作品。
说实话当时的韩晴之并不理解这些,但是在演讲台上仿若在发光的钟易却结结实实的直击了她的灵魂。
后来她便一直以钟易为目标努力着,钟易在学生时代一直年级第一,韩晴之也要考第一,钟易加入了尚音娱乐,韩晴之就疯狂的投资料,直到被录取。
再后来她又知道了,钟易有一个交往很多年的女友,温柔强大又漂亮,自己无法与之相提并论,但是韩晴之并不嫉妒,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幸运,这份喜欢是支持她变得越来越好的动力,少女时代的暗恋是不追求结果,甚至都不需要宣之于口的,比起喜欢本身,这种情感更像是一种精神支撑。
可是如今,韩晴之的精神支撑自己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钟易看着韩晴之带来的汤,久久不能回神,又想起夏微风给自己煲汤的样子,他其实不爱喝汤,但是夏微风总说有营养,所以他欣然的接受了她安排的这一切。
她走了,但是他看到的世界,到处都是她的影子。
寂静良久,韩晴之看着汤的热气一点一点消散,终是忍不住说了句:“钟易哥不喜欢喝汤吗?那要不要我明天煮点粥给你。
钟易摇了摇头:“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韩晴之听见钟易的这句话,眼睛都亮起了光,一脸期待的看向对方:“钟易哥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会尽力帮忙的。”
“请你以后不要再来了。”钟易的语气里没有温度。
韩晴之脑子翁了一声,眼里的光也暗淡下去,片刻后,她舔了舔嘴唇,深吸了一口气,嘴巴里艰难的挤出了一个字:“好。”
韩晴之礼貌的站起身,扣了扣手指后,最后留下了叮嘱:“那,钟易哥你好好休息。我,我先走了。”说罢,她便飞快的走出门,但还是轻轻的带上了门。
夏微风一直在旁边观察着这一切,看到韩晴之伤心的走出门,却也只能干着急:“阿易这话说的也太重了,晴之一定伤心死了。”
渡满脸不解:“情敌走了不好嘛。”
“晴之是个很好的女孩。”夏微风思考片刻后,又补了一句:“如果这个世界上,我不能继续陪伴阿易,那我希望那个女孩是她,虽然这种带着主观期冀的希望有一点自私。”
小区的车位上各种汽车整齐有序的停放着,在众多黑白灰的配色中,奶黄色的小轿车像是黑白胶片中突然加入的一抹朝阳,格外的温暖明亮。可是在没有人看得见的车内,韩晴之坐在驾驶位上,泪水决堤,那些在钟易家里没有表现出来的情绪,在四下无人的车里,全倾而下。满脑子都是钟易不带温度的那句:“请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韩晴之内心闪现无数的迷茫。自己是不是打搅到钟易哥了,钟易哥一定讨厌她了,可是她真的没有恶意,她只是想安慰一下他,她不知道如何安慰。怎么办呢?微风姐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呢?
“怎么办才好呢?”这个问题,同样难住了夏微风。
她坐在餐桌前,托腮看着坐在对面滴水未进的钟易,抬眼看了下床头上闹钟的时间,面露些许焦虑:“我看着晴之煮的汤卖相蛮不错的,你多少喝点嘛。或者你可以点个外卖,你不是很喜欢南香楼的那家本帮菜。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湘菜馆好像也在附近开了分店,应该也叫得到外送。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怎么受得了呢。”
渡慵懒的坐在沙发上,手肘杵在扶手,手撑着脸:“省省吧,他又听不见。”
“万一呢”夏微风有些倔犟:“万一他感受到了我的存在。”
“没有这种万一。”渡一脸坚定的看向夏微风。
夏微风不死心的说:“那他就这样饿死了怎么办,他本来就刚经历了那些事情,身体都没恢复好。”
“那也与你无关。”渡的面容里不夹杂任何情绪:“记住,你已经死了,不要试图影响或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轨迹。“
“可是……”
“没有可是,如果他有任何意外,或许是他的命数就应该到此了。你、我、任何人都无权也无能去干涉,认命吧。”渡做了灵魂使者很久了,久到他都不记得有多久,生死于他早就如同家常便饭。
认命吗?就这样认命吗?夏微风脑海里盘旋着渡说的话,头渐渐失望的沉了下去。
哐当~一声脆响,打破了夏微风的沉思。
钟易在餐桌前坐的有些疲了,准备起身回到床上,无力的手腕不经意的浮动,无意间将餐桌上的花瓶碰到了地上,与地板的强撞击,花瓶支离破碎,瓶中枯萎的花也散落一地。
钟易终于有了点人气儿,紧张的蹲了下去,他用手拾起一片又一片的玻璃残渣,嘴里念念有词:“微风最喜欢花瓶,这可是微风最喜欢的花瓶。”
尖锐的玻璃碎片割破了钟易的手,他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还是仅仅把碎片握在手里,献血从他的指缝间流出,滴在地上。
夏微风拼命的想要阻止:“别捡了,快松开,别捡了!”可是她的手就是无法触及他的伤口。
“认命吧。”渡再一次提醒她:“你改变不了什么,你已经死了。”
认命吗?就这样认命吗?夏微风摇了摇头,声嘶力竭的回到:“不,我不认命,这不是我的命,这可是钟易的命啊,我怎么能就这么认了呢。”
“哎,你要去干嘛?”渡来不及反应,夏微风已经从房间飘了出去。
夏微风来到车前,试图像上一次一般进入韩晴之的身体,可是她却连车门都无法打开,情绪有些崩溃的她,只能用力的瞧着车窗,语气中带着哀恳:“晴之,再帮我一次,再救救他。”
渡追了出来:“别费力了。你自己进不去她的身体的。“
夏微风向渡投去祈求的目光:“那你愿意再帮我一次吗?”
渡看着夏微风的眼睛有些动容,但是很快他就清醒过来,避开她的视线:“不行。”
车载的蓝牙音响一阵电话声传入,韩晴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接通电话,做音乐的人十分擅长伪装声音,她极力的让语气和平时一样平静:“嗯,我记得晚上有一个录音嘛。我这就过去。”韩晴之挂了电话,顺着摇下了车窗,凝视了一眼钟易住的楼层。叹了一口气后,踩动油门。
夏微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韩晴之驾驶着汽车正好穿过夏微风的身体。灵魂在奶黄色的轿车中分解又整合,没有任何异样。夏微风目送着车,渐行渐远。
夏微风回到房间时,钟易已经收拾好了地上的狼藉,他手里拿着那束有些枯萎的玫瑰花,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花已经枯萎了呢,微风在的时候一直开的很好的。
夏微风静静地站在钟易的身边,仔细的看着这朵干枯的玫瑰花,花瓣好像有个浮毛存在,她不自觉的俯身去吹了下。
钟易眼眸中突然亮起,门窗紧闭的情况下,花瓣居然晃动了几下。他期待着打量着四周,然而空荡的房间里依然只有他一个人。
钟易不禁冷笑:“怎么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