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心里越干净的人，顾虑越少的人，才能够直接说出所有人都不敢说的话吧。
“那个，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韩晴之举起了手，像是在课堂上积极发言的那种同学一样，甚至还看了看旁边噬梦君和江的表情。
而噬梦君和江，则像是常年坐在课堂里最后一排的睡觉选手一样，迷迷糊糊上课上到一半，忽然睡眼惺忪的被惊醒，听到了一些班级里的八卦一样，迷茫当中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惊奇和兴奋。毕竟，相比较于认真听课，听到八卦可以说是最让人快乐的事情了，又能够打发时间，又能够顺便过瘾。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韩晴之已经很快让自己从社恐的模式切换回了属于自己的社牛模式，甚至都能够跟老冥王坐在一起开玩笑了，江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原本其实还有些担心韩晴之会一直持续这种别扭的“见家长”的状态，心里还想着，往日里不是一直声称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吗，怎么这会儿反倒是一本正经了，平日里老爱驼着背翘着二郎腿的那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儿去哪了？
但很快，随着对话的来回逐渐变多，韩晴之的马脚是再也藏不住了，挺直的腰板儿也松懈了下来，原本简洁有力的对话也变得加入了日常所用的口头禅，甚至眼皮都有些耷拉了下来，按照江对她这么长时间以来的了解，按照这种状态来说的话，应该就是已经完全的相信了周遭的环境，也认可了在座的人们不会给她什么压力，虽然噬梦君有时候会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上那么几句噎人的话，但好在韩晴之有一颗大心脏，加上看见噬梦君那么可爱的模样，也就根本不会往心里去了。
所以，在韩晴之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一样放松的江和噬梦君根本就没想到，甚至是在此之前都没想过，竟然，还可以这么说话的？——
“您之前，是因为什么才会选择自杀的？”
但就在韩晴之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江却结结实实的愣住了，因为，这么长时间了，甚至，一起经历过那么多，眼看着老冥王一步步变成现在的样子，在这些时间里，江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性格都出现了转折，两个人之间几乎无话不谈，几乎没有彼此所不了解的经历，但唯独这个话题，之前竟然完全都没有探讨过。
所以，当空气开始出现沉默的味道之时，江也转过头去看向了老冥王，他也不自觉的开始思考，虽然自己平时没事总喜欢惹老冥王生气，也总喜欢表现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甚至有时候碰到一些自己没有办法处理的事情，也会选择拍拍屁股丢给老冥王去思考去解决，但通过这些时候的表现来看，老冥王明明就是一个无比豁达的人，不管什么情况之下， 好像他都能够云淡风轻的一笑而过，况且，在江所认识的人当中，每个人都会有想不开的时刻，心里总会有一团解不开的死结，但老冥王不一样，他好像生来就有上帝视角，生来就能够看开世间万物的逻辑和原理，就连最难猜测的人心，在他眼里都像是一加一等于二一样简单，根本就没有任何值得纠结的地方，甚至不管是谁心眼儿窄了想不开，他一两句话就能够把人给开解的恢复正常。
在江的印象里，自己和身边的灵魂使者好像都多少有一些些怪癖，至少是对于感情的理解上，基本上每个人都会有些过不去的坎儿，像自己，像渡，像冥王，每一个都是背负着沉重的情感压力，不敢动用自己脆弱又宝贵的内心，生怕一个不留神出现了闪失，便又会掉回那份万劫不复的心痛当中。更有甚至，比如冥王，看上去像是在折磨别人当中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份快乐，但其实，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也是她自己。在不面对外人的时候，流过多少眼泪，失眠过多少个夜晚，都是旁人所不知道的。
但，按道理来说，就算是生前，以老冥王的智慧和乐观哲学，根本就不会让自己的人生走到死胡同里去，毕竟按照那句经常说的话来讲，“走过的路比吃过的盐还要多”可不是一句空话，大一岁便有大一岁的智慧和欢喜，更何况老冥王……跟大家根本就不在同一个段位上。
所以，究竟是为什么？
“哈哈，竟然会问到这个问题，呢，以前都没有听过。”老冥王像平常一样嘿嘿一笑，依然是那个乐观的老头儿，就像是在问晚饭吃米饭还是吃包子一样稀松平常。
噬梦君左看看右看看，就想要听到个所以然，其实，不管什么年龄段的女性，都是喜欢听新鲜故事和八卦的。
“没有别的意思，你们家里，有亲戚生过病吗？就是，治不好的那种病。”
老冥王重新给自己沏了一杯茶，两只手童趣的撑在下巴上，像是眼前坐了一排吃饱饭等着听故事的小朋友，只等着这一句好听的故事才肯回家睡觉一样。
众人摇摇头，噬梦君就不用说了，经历本身也少，江的话，自小就跟家人的亲情淡薄，况且他自杀的时候年纪尚小，家里的长辈也正处于壮年时期，根本就没有类似的经历，再者说，当时的他只顾着围绕自己心里的那本痛苦烂账，根本就没工夫搭理周围任何人的事情，本身也根本就不关注。至于韩晴之，家里恨不得几代传下来都是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的类型，平时互相关心的词汇甚至都是“下顿饭少吃点，咱们家的人喝凉水都长肉，或者再不然把晚饭给戒了吧，人一天呢根本不需要摄入那么多的营养……”所以，在韩晴之的概念里，身体不好就像是一个陌生词汇，平时看到网络上对于重症患者的议论，也只是停留在“希望他们早日康复”的阶段。
难不成，是老冥王自己？
“嗯，就是我自己，你们还记得小时候电视上看到的那个广告吧？一个老太太做好了一大桌子饭等着孩子回家吃，大家到了时间就开始轮番打电话，说这边忙那边有事，最后老太太一个人在电话旁边睡过去了，电视机花白一片，节目都已经播完了，一桌子菜动都没动。”
“记得，我那会儿就觉得，真是浪费了那一大桌子菜，好像又有鸡又有鱼的，我小时候每次看到那个广告，都想回头看看我妈做的菜，除了西红柿炒鸡蛋就没有别的东西，眼馋死了，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都不回去吃饭。”韩晴之说到这里，仍然是忿忿不平的样子，像是说到了什么不愿提起的童年往事，但在这些有着痛苦经历的灵魂使者面前，这些话听上去只想是一句玩笑，轻飘飘的就吹过去了。
江转头看了韩晴之一眼，只觉得她过往的生活，真是简单的令人觉得无聊。
“我就是那个空巢老人，不过是男版的。”
“啊……这样啊，那我刚才…… ”韩晴之低下头，为自己之前的胡言乱语做着一些含含糊糊的解释。
“没关系，你们就当是听故事好了。”老冥王慈爱一笑，这一丝笑容里竟然看出了一些顽皮少年的气息。
“大概在我刚退休的时候，老伴儿就已经走了，还挺突然的，让全家人都有些猝不及防，我那时候就想，怎么能这么突然，哪怕像别人家一样也好，比如生个什么重病，也算是能够给我一个照顾她的机会，也能在照顾的过程中让我感觉这件事很麻烦，逐渐就能够淡化即将失去她的那份痛苦，毕竟人其实是可以随着经历的变化来调整心境的，但这个老太婆，可能就是太明白恋爱的远离，太明白转瞬即逝的东西和不可控制的东西才最迷人，所以就这么着急的离开我，让我以后的时间里都要在愧疚和想念当中度过。”
老冥王 …… 原来才是真正的恋爱高手啊，怪不得总是看起来那么乐呵呵的，其实真正能够想开的人，并不一定是天生乐观的人，但一定是提前看透了生活本质的人，不然的话，怎么可能会那样顺利的就一眼望穿了所有的事情呢，又怎么可能那么豁达。
因为豁达，都是建立在痛苦的领悟之上的啊。
“所以，过年过节，或者所有需要凑热闹的日子，我都不想一个人待着。”
这一点倒是真的，以前每逢过年过节，江总会被老冥王拖过来聊天或是发呆，有的时候经常就睡大眼瞪小眼一整夜的时间，什么都不干，只是一起待着，有好几次江都想掀桌离开，但实在是顶不住老冥王的软磨硬泡，终究还是留了下来，现在想想，竟然是这种原因，以前净把他当作是无聊的没事可做了。
“怎么也没想到，想让我老板生场重病的愿望，竟然在我自己身上实现了。”
韩晴之和江瞪大双眼，看着老冥王，期待着接下来会听到的故事。
在老冥王退休之后洪湖，突然有一日的体检，打破了他对未来生活的所有幻想。原本他以为，自己得了病或许就没剩下多少时间了，可能就快要去跟老伴儿汇合了也说不准，这么想着，他心里倒还是舒服了点。
但世界上，最容易产生意外的地方，可能就是在感情上吧。
多年来，老冥王的孩子都在外地工作，因为平时太忙，除了节假日意外也没有什么时间回家，况且，人长大了总会有属于自己的小圈子，哪怕是放假，都可能需要跟朋友们一起聚会。但当他生病之后，这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老冥王的孩子开始不再把重心放在工作上，只要有时间就立刻买票回家陪同，甚至把自己工作以来的所有积蓄都花在了治病上，哪怕自己手里的钱都已经不够花。原本这一生，就没有为孩子提供多好的生活环境，眼下竟然又需要得到这么多，老冥王实在是于心不忍，渐渐的开始放弃治疗。
但孩子并不是这么想的，已经在突然间失去了母亲的陪伴，眼下父亲生病，是绝对不能失去这最后一个亲人的，不管医生怎样劝说，孩子都不肯放弃，带着老冥王去到各大城市的医院治疗，甚至花高价挂号，只为了能够听上几句专家的意见。
大医院里的床位总是紧俏的，光是安排住进去就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难的时候，哪怕第二天就要手术了，但还是安排不上病房里的床位，只能是在医院的走廊里临时加一张床位，而老冥王的孩子，也只能睡在厕所门口的躺椅上，眼看着孩子这样受苦，他实在是受不了。
可能父母跟孩子之间的关系总是这样，只要看到孩子为了自己而受苦，就会万般不舍，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大的累赘。
老冥王在那个时候常常会失眠，除了身体上的疼痛，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折磨，他总在想，为什么自己得的病会这么磨人，为什么不像老伴儿一样，给一个痛快，这样的话，可能大家就都解脱了……
所以，最终的结局和了断，是老冥王自己给自己的。
光是听着这些，韩晴之的眼睛就一阵一阵的发酸，想到家里的父母，实在是听不来这样抓心挠肝的是事情，受不了身边的人会承受这样双倍的痛苦。
“我觉得，你好勇敢，其实我一直以来都特别怕死，有一次口腔溃疡了半个月，吓得我立刻去医院挂号，看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重病。”想到要气氛别太严肃，韩晴之果然还是拿自己开起了玩笑。
“其实，不管是结束生命也好，还是选择痛苦的活着也好，都是自己的选择，别人无法左右的。”老冥王笑了笑，像是在开解自己，也像是给大家传递一些轻松的信号。
“只是，不想让自己太过于残忍，可能也是因为不想承担残忍的代价吧。”韩晴之歪着头，认认真真的思考着有关于生死的问题。
“但人最最做不到的，就是左右别人的决定啊。”
“但是总会想到，不希望身边的人因为自己而感到痛苦吧，广水想到这个就觉得难受。”
“这个东西，也只是时间的问题，长久的难过直到厌倦，还是果断的结束，方式不同。”
可能只是因为，害怕爱自己的人担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