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蒙部落)
“乌兰雅,他是神明。”
“神河里送出来的神明,乌兰雅。”
沾满尘土的围领半遮着女人黝黑的面孔,她神情冷漠的看着祭台上横躺的孩子,目光冰寒,像是在看两具尸体。
祭台周围,站着四个胡子灰黄的老人,花白的头发被头巾围的紧紧,身形矮小,连影子都佝偻着,仿佛是蜷缩在绒布里,从远处看,像是四个台墩子。
台墩子们嘴里毫无起伏的念着:
“阿托鲁,阿托鲁,他是神明阿托鲁”
“秃鹰盘旋在我们头顶!”
“阿托鲁卧在秃鹰身上!”
“您的信民恳求您!”
“我自由的神明,阿托鲁!”
“拯救您的信民,阿托鲁!”
“阿托鲁,阿托鲁!”
……
乌兰雅不止一次的渴望杀了这个蓝色眼睛的恶魔,可“台墩子们”告诉她,那是神明!能够解放阿托鲁,拯救乌蒙族的神明!
可乌兰雅不相信,她不相信乌蒙的神明是从那条邪恶的河里爬出来的,她不相信神明的眼里是让人恐惧的深蓝,像怒号的海洋,那一点也不吉利。
神明应该像她的阿童尔,那么小的一只,那么稚嫩,她的阿童尔,眼睛都是雾灵灵的。
可乌兰雅杀不了那个邪恶的伪神,因为那群老顽固,那群自以为是的“台墩子”!
为了留住邪神!
为了那些自欺欺人的谎言!
把她可怜的阿童尔和这个可怖的邪神衔接在了一起,血液交汇,生命衔接,她的阿童尔不再自由了,她的阿童尔被邪神劫持着。
她不想养着这只邪神,他深蓝的眼睛太恐怖,那是深洋地狱的颜色,可……可她的阿童尔……又该怎么办?
乌兰雅快要疯了,她不知道要怎么做。
她向阿托鲁祈祷,祈祷阿托鲁能够看清那双眼睛,解救她的阿童尔,可神明阿托鲁没眷顾她,那个安然无恙少年人和阿童尔整日整日的守在一起。
乌兰雅瞧着阿童尔日益变得深蓝的眼睛,在某一天早晨,彻底疯了。
她偷走了台墩子们供奉的弯刀,那是一把锋利到极致的刀。
台墩子们说那是神明阿托鲁留下的东西,他们说这把弯刀上沾满了恶魔的血,他们说这东西是部落的守护者。
所以啊!她要拿着这把弯刀!拿着这件圣物!代替阿托鲁,杀掉那个糊人眼睛的恶魔!
她的阿童尔已经不在了,跟在恶魔身边的,是夺舍过阿童尔的恶魔使者,她要替她的阿童报仇,她要代替阿托鲁,杀掉这些恶魔!
对!是的!杀掉这些恶魔!
杀掉!哈哈哈哈哈哈!杀掉他们!
乌兰雅掀开帷帘,就这烛光立起弯刀,可她的手指在颤抖,月光顺着窗户照出阿童尔安详的影子,躺在床上的,哪里是恶魔使者呢?
那是她的阿童尔啊!
那么小的阿童尔,连睡觉的时候乖乖的,抓着阿妈的手指,能一觉到天亮,她怎么能杀了阿童尔呢?
乌兰雅最终还是死在了那条罪恶的河流。
她的肢体被浪花一点一点的吞并,她的泪水和呼号声被湮灭。
她到底是自愿的?还是在月黑风高的晚上,被她埋怨憎恨的台墩子扔进去的,这就没人知道了。
只有早起的鹰看到,黎明的时候,河流吞噬,可怜的乌兰雅,充满着恐惧和悲伤,死在了她最厌恶的肮脏的河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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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居)
他会死在这儿吗?死在这个人手里?那他飘忽了这么久是为了什么?就为了挪个坟?这又是哪里来的玩笑话。
雨下的倒是不大,纷纷杂杂的乱落一地,叶子都给弄湿了,那么着急干嘛呢,早晚能落的,他想。
雨滴顺着他精美而锋利的下颌线滑落在藏蓝色的衣襟上,不一会儿就汇成了一条简单的线条,但也总有那么几滴不甘愿随大流的,偷摸着蹭着衣襟迸射在他的脖颈上。
那么白净的地方,竟也没让淤泥染上什么污秽。
他听到那人的靴子踩在枯叶上,叶子伴着雨水黏糊糊的粘成一团,依附在那人的靴底上,那是淤泥被挤压的声音,
真难听,他想。
我要死了吗?
算了,解脱了,终于是解脱了。
他憨憨的笑起来,兜兜转转那么久干嘛?跑了那么多地方,受了那么多的恶心事,什么都没图到,还落得这个地步。
当初怎么就没死在他怀里呢?
早早的死在他怀里的话,也就不用忍着旁人唾骂,不用承受生离死别,不用守着一句单薄的诺言,去傻乎乎的跑遍大荒了。
言客已经没什么痛觉了,浑身麻木,手都不像是自己的,身下边黏糊糊的,微微颤动手指,这是血吧?
不过流的应该差不多了,他还能撑多久呢?言客眯着眼睛,想着死前再记一眼竹林的样子。
纷杂的很,叶子掉的哪哪都是。“连个竹子都顾不好,又该惹你生气了。”言客心想着,可心里却委屈的不行。
“你怎么能生气呢?你早早的扔下我不管了,后来有那么多人欺负我呢。”言客有点舍不得埋怨那人。
他眯眼看天,最后一眼还是留给了竹叶。
哦,还有那半块擦着边缘露出的青铜脸。
真讨人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