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君侯府被摄政王灭门后,摄政王将我改名换姓养在青楼。
他又在我十五岁及笄那年,以正妃之礼迎我入府为妃。
众人皆以为,我是摄政王最偏爱的宠妃。
殊不知,我不过是他心中白月光景宁的替身。
我在周寻身边隐忍蛰伏整整六年,只为有朝一日给苏家八十二口人讨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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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大齐那位英姿飒爽的护国将军府嫡女景宁,在太后寿宴上献艺,以一支惊鸿剑舞惊艳四座,一跃成为京城第一将门之女。
可周寻大概是忘了,我从前也是才华横溢的江南才女苏君兰,琴棋书画更是天下一绝。
他不爱我抚琴吟诗,却偏爱喝我泡的青梅茶,只因从前景宁偶然夸过一句:「好茶!」
说来,我和景宁是堂姊妹,景宁的母亲护国夫人和我的母亲柳氏,原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
凭借这份血亲关系,我才能苟活于世,却也因此,让整个苏家陷入无妄之灾。
六年前,京城护国将军府谋逆叛国,以至于连襟的江南君侯府也跟着受牵连。
一夜之间,皇帝赐下毒酒,让回京述职的父亲和母亲双双死于牢狱,再也不能回家。
周寻领兵查抄君侯府那日,如鹰似的冷冽目光一眼便锁定了被奶娘藏在柜子里的我,彼时,我才过完九岁生辰。
他容貌俊美,神情却是如同地狱而来的阎罗一般冷漠,看见我那张脸,男人漆黑如墨的眸底方才惊起一丝异样涟漪。
那时候的周寻方才弱冠之年,却身穿黑色金丝蟒袍,右手提着一把染血的玄铁长剑,伸出骨节分明的左手对我说:「跟我走,我会让你活着,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可上一刻,我刚亲眼看着周寻将我最亲近的奶娘林氏一剑封喉,又怎会相信他说的话。
我当时怕极了,想哭却发现自己哑然失声,整个身子抖如筛糠,缩着脑袋不敢抬头看周寻。
可他竟是直接让人粗暴将整个柜子抬上马车,一路将我运到京城最繁华的青楼里藏起来。
整整两天两夜的路程颠簸,我从始至终油米未进,险些活活饿死在返京的路上。
再见之时,我犹如一只受惊的小兔钻出柜子,积攒全身气力扑上去狠狠咬了周寻一口,在他右手胳膊上留下一排渗血的淤青牙印,那是和我有血海深仇的恶人。
周寻仿佛不知疼痛,俊逸脸上浮现出一抹温润笑意,只自顾自说道:「你和她一样恨我入骨,可惜她已经死了,那你便好好活着吧,活到能替她杀了我的那天。」
周寻说这话的时候,深邃眼底满是落寞之色,我看着只觉怨恨而又恐惧,他在透过我,怀念某位故人。
我那时候并不清楚周寻口中的「她」是谁,只是下定了决心要拼命活着,有朝一日手刃仇人,替君侯府报仇雪恨。
可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容貌和小时候的堂姐景宁极为神似,让周寻动了恻隐之心。
他留下我,是对景宁含恨枉死深宫的心怀愧疚。
不久后,周寻特意请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师傅忠伯来教我日夜修习剑术,处处模仿景宁的言行神色。
起初我不愿做别人的影子,周寻便不让忠伯再传授我武艺,为复仇,我终究妥协。
六年来,青楼里的姐姐们苦练舞技,我便勤练剑法,本该提笔的玉手布满老茧,浑身上下更有淤青伤病,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敢有丝毫松懈和怠慢。
听忠伯说,自景宁死后,周寻时常借酒浇愁,整日郁郁寡欢。
直到某天,他又喝醉了酒,才闯进院子里看我练剑,又对我一脸失望道:「你终究比不上景宁有天赋,她才是这世间剑术最空灵的女子。」
我心底不禁冷笑,小时候我也见过景宁几次,十几岁的少女肆意调皮,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
至于剑术,她所学根本就不是杀人的招式,不过是招式缭乱的娱技剑舞。
忠伯原来是景家军的老兵,他教我的,大都是可以置人于死地的本领,即便他藏着掖着不乐意教的,我也得死缠烂打求着学。
骑马射箭我都学了,可周寻却不喜我偷学兵书策略,原因无他,是景宁从小就不爱看书。
好在忍辱负重偷生六年,我早已暗自览尽城南寺庙藏书阁里所有的书。
只要是能置周寻于死地的东西,我拼了命也会如饥似渴地去学。
我十分厌恶和周寻相处,却又不得不为了活命和他虚与委蛇。
每年生辰,周寻都要来送我一件礼物。
有时是弹弓,有时是剑穗,有时也会是马鞍,都是他自己亲手制作的小玩意儿。
忠伯说,这些都是景宁生前最喜欢的物件,可我喜欢的却是古籍字画,古琴棋谱,自父母和母亲死后,便再也没有人送过我了。
直到十五岁及笄礼,周寻送了我两样很特别的礼物,一件是来不及送给景宁的淑女剑,和他房内放着的君子剑同炉锻造而成。
另一件,便是赐我安宁之名,允我离开青楼的那方宅院,以正妃之礼嫁入摄政王府,成为他的第一位侧妃。
至于正妃之位,周寻说,只有景宁才配得上。
我知道,自己苦苦等待的寻仇机会即将来临,毅然坐上花轿嫁给灭门仇人。
大婚之夜,周寻穿着一身大红色的繁华喜服推门而入,他在席间喝了不少酒,走路摇摇晃晃,可怀里还藏着一把刻有鱼鳞纹路的短刀。
那是周寻十二岁那年,景宁送给他的生辰礼,即便吃饭睡觉也从不离身。
周寻见我正襟端坐在床上,原本醉意朦胧的脸上忽而浮现出一抹怒意,沉声质问:「忠伯没告诉你吗?按照景宁肆意的个性,可不会乖乖坐着等本王来,你学了这么久,为何还是不像她?」
若景宁饿了一天,只怕会不顾礼仪掀了盖头,旁若无人坐在桌子旁吃糕点。
可我,原本就不是任性放荡的景宁。
我不卑不亢撩起盖头,跪在地上和他请罪:「王爷息怒,妾身愚钝。」
周寻见我这般低三下四的模样,失落不已:「你永远也比不上景宁!」
我第一次违背他的意愿,抬起头来执拗反驳:「王爷看清楚,妾身名唤苏君兰。」
周寻冷笑一声,伸手挑起我的下颚:「苏君兰?」他染着戾气的眼神戏谑而又不屑。
若不是我长得和景宁有七分相似,周寻早在六年就毫不犹豫一剑杀了我。
他细细打量我的脸,忽而加大手上力度,晃动的步摇金钗刺得我眼尾微红,妖艳而又凄然。
周寻眸光阴森得可怕,从怀里摸出短刀,用锋利刀尖在我姣好面容右侧刻下痕迹:「本王这就让你瞧清楚,你究竟是谁。」
整个过程钻心的疼,我止不住颤抖落泪,却始终未吭一声。
只有熬过去,我才能留在周寻身边。
周寻似乎是受到极大的刺激,做完这件事以后,便跌跌撞撞离开了婚房。
他不过是通过我联想到景宁,她当初在册封之夜毁容,大抵也是像今日的我一样隐忍痛苦。
可惜周寻远没有我了解景宁,作为护国将军府的嫡女,她自幼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从未吃过任何苦头,哪怕是被街头混混抢了银袋子,也得回家哭诉一番,再领着护卫去抢回来。
小时候的景宁稍微磕了碰了都怕疼,拉着护国夫人和护国将军哭哭啼啼,这样娇生惯养的女子,根本狠不下心来自毁容貌,但凡周寻派人查一查便能知道,她的脸是在后宫争宠中被嫉妒生恨的上位者划破。
可周寻从未去探查过,也或许,他早就对当日在大齐皇宫内发生的一切心知肚明,却不敢舍弃荣耀权势和皇帝对峙,也不敢对毁去景宁容貌的皇后玉氏报复。
于是自欺欺人,通过我来编制了一场菀菀类卿的荒诞美梦。
这些年来,一提起景宁,周寻便举止疯魔,那女子是他不可触碰的逆鳞。
忠伯赶到时,我穿着一身火红嫁衣瘫软在地,一张脸血肉模糊,看起来骇人至极。
忠伯年老体衰,眼睛也不好,上药时见我疼得吸气,无奈叹息道:「活于乱世已是不易,姑娘何苦惹恼王爷呢?」
我咬破嘴唇忍着,眼底闪过一丝黯然杀意,激怒周寻,不过是不想同他圆房罢了。
身为苏家女,我若为仇人周寻怀上子嗣,便是无颜面对死去的冤魂,以及众位列祖列宗。
翌日一早,周寻在新婚夜毁我容貌的消息传了出去,一时间家宅内外谣言四起,都说我刚嫁过来便失了宠爱。
毕竟在众人看来,我是被周寻养在外室的伶人,靠着有几分姿色和手段傍上摄政王府,如今不慎惹怒了王爷,往后的日子注定悲惨。
可不久后,周寻又全然后悔了。
他大费周章寻了数十位江湖名医来为我炼制复颜膏,不仅事事顺我心意而来,还破天荒将王府内宅大权交与我手。
哪怕是我逛街的时候,多瞧了一眼绸缎铺里的衣裳,周寻也会毫不犹豫将整个铺子买下,散尽千金只为博我一笑。
夜深人静之时,周寻更是伸手摩挲着我脸上的纱布,语气怜爱而又悔恨:「疼吗?」
见我不言语,他又会像做错事的稚子孩童一般不知所措,神色凌乱递上那把短刀,莫名对我恳求道:「安宁,若你心中不快,便在我脸上也划一刀吧。」
何其可笑。
我接过冰冷刺骨的刀,眸底掠过森森寒光,极力按捺杀意,施然宽慰道:「王爷说什么胡话呢,之前的事我早就忘了。」
周寻眸光黯然,趁着皎洁月色贴心喂我喝药,烛光映照出两人和谐残影,如同一对恩爱夫妻一般和睦,却是各自心怀执念。
可数年来,除了那位死在宫中的叛臣之女景宁,府中的下人还从未见过他们的摄政王对哪位女子有这般上心。
大家都说,我是摄政王周寻最宠爱的侧妃,断然猜不到他对我如此,不过是为了弥补景宁。
我们成婚以来,周寻已有半月未上朝。
他待在家中不理政务,便惹得太后怒骂我是蛊惑摄政王的红颜祸水,当即赐了两位天姿国色的美人到王府。
名为争宠,实为监视。
事实上,这几天是景宁的忌日,周寻根本没空来我房内,没日没夜去守着一座衣冠冢。
深情却又讽刺。
赵美人和林美人来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喂鱼食,先前她们就听闻我颇得摄政王心意,便上赶着过来行礼:「见过姐姐。」
我一手撒完最后一把鱼食,引来数十尾锦鲤抢食,激荡起一池春水涟漪,这才蓦然转身道:「两位妹妹不必多礼。」
「多谢姐姐。」见我面貌有伤的那一刻,赵美人和林美人原本恭敬谦和的脸上,都不约而同露出了雀跃之色。
世人大都以貌取人,一个容颜有损的女子,又如何能留住摄政王的心。
可惜她们还不知道,周寻不屑于美色,他偏执如故,而我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刚到大相国寺上完香进院子,便听忠伯说周寻白天不仅叫了数位舞姬乐师消遣,今夜还一反常态召见两位美人陪侍。
下人都以为我这个平日里深得娇纵的宠妃会找过去大闹一场,可听闻这个消息,我却是面色如常,安静回了自己的院子。
见我没有出格,忠伯不免在心底松了一口气,他盼我当下能以求保全。
在这偌大而又压抑的摄政王府,也只有忠伯一人会对我好了,可周寻的心思异于常人,我势必要反其道而行之。
刚回屋,我便拿起了放在架子上的淑女剑,一路气势汹汹提着剑来到芳华院。
丫鬟和小厮都被这架势吓坏了,赵美人身边的宫女荷花更是哆哆嗦嗦跑去给主子告密。
载歌载舞的乐人们为着保命早已四散逃开,林美人却是大祸临头而不自知,见到我的那一刻,更是挑衅坐在周寻左侧嫣然一笑,朝我讥笑说道:「摄政王在此,侧妃怎可僭越?」
右侧的赵美人也并未起身,肆无忌惮对周迅娇嗔点火道:「安宁侧妃好凶,我们姐妹只是仰慕王爷的风姿才华,没想到她眼里竟是这样容不得人。」
下一刻,我手中的长剑便抵在了林美人心口处,只隔了一团绣有紫色兰花的薄纱云锦:「赵美人说得不错,本妃确实容不下你们二人。」
赵美人不禁花容失色,惊叫一声寻找庇护:「王爷救命!」
可周寻眸光淡然坐怀不乱,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
林美人精心上过胭脂的脸在顷刻间变得煞白,这才反应过来周寻对我纵容,软下膝盖道:「贱妾方才酒后口不择言,还望侧妃娘娘饶命……」
她话还未说完,我便当着周寻的面凌厉杀了林美人,滚烫的鲜血映在男人深不见底的眸子之中,透着几分诡异血腥的美感。
身为摄政王府唯一的侧妃,我可不会拈酸吃醋,恃宠而骄才是宠妃的本性。
可怜赵美人为了活命往周寻身边靠去,却猝不及防被一刀割喉,死不瞑目命丧当场。
周寻脸上扬起一抹嗜血笑意,从袖子里掏出一方锦帕悉心擦拭刀锋上的血迹,又抬眸深深望着我问道:「安宁,你开心了吗?」
我笑着扔剑,邀功似的上前勾着周迅脖颈:「杀了太后送来的美人,王爷可会怪罪我?」
周寻眸光凛冽,慨然允诺道:「安宁,有本王在,没人能苛责你,哪怕你想要摘月寻仙,本王都会倾尽所有奉上。」
他喜欢我肆意妄为的模样,就仿佛恣意明媚的景宁还在这世上。
犹记得我五岁时回京探亲,在护国将军府院子里和周寻初次见面,景宁便抢过了母亲让我递给他的青梅茶。
那原本只是一杯招呼客人的寻常清茶,可景宁脸上毫不掩饰对我的敌意,一饮而尽后方才道:「好茶!」
可这样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的女子,最终却爱上了当今皇帝江陵,执意入宫为妃和别人共侍一夫,大义灭亲坑害自己的父兄和族人。
愚蠢而又可恨。
我之所以如此放肆,便是笃定周寻会不顾一切护着我,哪怕和太后心生嫌隙也在所不惜,毕竟这世间,也只有我这张脸和景宁有关了。
可我万万没想到,景宁根本没死,而是被有心之人幽禁在暗无天日的深宫密室。
为了不留痕迹把柄,周寻让人悄无声息将赵美人和林美人的尸身拖去城外处理。
可次日一早,还是走漏了风声,太后派了贴身嬷嬷怒气冲冲来拿我问责。
是我自己传了消息出去,想要入宫便只有这一个铤而走险的法子。
周寻倒不深究缘由,只独自揽下罪责:「本王不过是一怒之下杀了两位伺候不尽兴的美人,何须劳烦嬷嬷亲自登门拜访?」
王嬷嬷晦暗不明的眼神掠过我脸上已然揭去纱布的伤痕,果真和景宁一样,是个蛊惑人心的妖精。
她收敛眸色,对周寻提点道:「区区两条人命,摄政王杀了便杀了,可林美人和赵美人到底是死在谁的手上,想必安宁侧妃心知肚明。」
说完,王嬷嬷又给身后的两位宫婢使了眼色,可没等她们动手,周寻便将我护在了身后,「嬷嬷可否让本王一道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