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毛!你把他怎么了?!”鹿鸣爆出了一嗓子,双眼瞬间爬满血丝,恨不得徒手撕了对面的老人。
老人勾唇不语,花白的头发以肉眼可见度速度化为满头青丝,面部褶皱也迅速消失,变得苍白瘦削,佝偻的身躯渐渐站直,麻布破衣也变成水蓝色锦袍,看起来颇为英俊,只是那双细长上挑的眼睛,时刻透露着邪气。
“你可以叫我水问。”男人负手而立,抽了抽嘴角道。
对他这种变来变去的模样鹿鸣已经习惯,瞪着眼眸恶狠狠道:“我管你叫什么,你对他做了什么?”
“急什么,又没死。”水问抬脚,缓步朝他俩走来。
用手触了触夜渊泽的脉搏和鼻息,发现他只是昏了过去,鹿鸣总算小小松了口气,却丝毫不敢松懈,见男人越来越近,立即将灵剑横在胸前,随时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
“你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水问细长的眼眸眯了眯,饶有兴趣地问道,在他看来,鹿鸣负隅顽抗的行为,无异于小娃娃玩杂耍,毫无威慑力。
“与你何干?”鹿鸣硬邦邦地说道,看傻子一样看着男人。
“啧啧,”男人摇摇头,皮笑肉不笑道,“看来你还未搞清楚现在的情况,你们现在处在我的海市蜃楼之中,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一口吞了你们二人,不对,他不是人。”
走到两人身前站定,水问垂眸看着昏迷不醒的夜渊泽,好奇地上下打量着他。
下一刻,鹿鸣眼睁睁看着男人的额心伸出一几缕银光闪烁的触角,那触角极细,比之丝线粗不了几许,却光华流转,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像是有生命般,触角一点点探知着往前延伸,眼看着快要挨上夜渊泽的额头,鹿鸣连忙抱着他往后退了几步,一脸嫌弃道:“那是什么玩意儿?怪恶心的。”
“你果然能看到。”水问做出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表情。
“你当我瞎吗?”鹿鸣羞恼道,“那你玩意儿都快把我眼睛给闪瞎了。”
“这叫蜃须,可以查看你们脑中所有的记忆。”水问阴恻恻地解释道。
“肾虚是病,得治,”鹿鸣一脸人畜无害道,“男人可不能说自己肾虚,会被嘲笑的,我大伯是当世名医,要不要将他介绍给你,报我名字诊疗费给你算便宜点……”
“你找死!”水问杀气腾腾地怒喝道,刚想抬手袭击鹿鸣,忽然僵立在原地,接着难以置信睁大双眼,低头朝腹部看去。
只见一柄锋利无比的灵剑一剑穿透了他的腹部,握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夜渊泽。
“怎么会……”水问满目震惊地看向那个原本昏迷着的男人,一切发生的太快,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夜渊泽从鹿鸣怀中站直了身体,露出一个带着几分邪肆的笑容,眼中却见不到丝毫笑意:“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因为我不是人。”
“看来是我小看你了。”水问脸色骤变,急速向后撤退,冷笑道,“原来你俩合计好了来算计我,倒是挺有默契。”
怪不得那个叫鹿鸣的小子一直不停和他说话,就是为了干扰他的注意力,好给另一人偷袭的机会,是他大意轻敌了。
可这区区一剑无法给他造成任何影响,灵剑从他腹部穿体而出,一点血丝都未沾上。
“渊泽哥哥,这可如何是好?”鹿鸣神色凝重地说道,他俩在这鬼地方一点灵力也使不出来,更无法向外界求救,眼前这个叫水问的男人,实力全方位碾压他二人,完全是被动挨打的状态。
夜渊泽将他护在身后,沉声道:“别怕。”就算拼了命,自己也并不会让鹿鸣受半分伤害。
话音刚落,鹿鸣惊恐地发现,无数根丝丝缕缕的银线从地面冒出,形成一个圆罩,将他二人完全包裹在其中,此时此刻,插翅难逃。
“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受伤了?”夜渊泽看着他骤然一变的脸色,紧张问道。
鹿鸣看向他,诧异道:“你看不见这些银线?”
夜渊泽一怔,摇摇头,神色也紧张起来,他丝毫不质疑鹿鸣说话的真实性,并相信此时他们周围一定有很多鹿鸣看得见,但是他看不见的东西。
紧握雪爪剑,鹿鸣快速翻转,朝着银线笼罩的一剑挥了过去,然而丝毫斩不断那些越聚越多密密麻麻的银线。
“别白费力气了,我要杀你们简直易如反掌,此刻就只想看看你们的记忆而已。”水问不紧不慢地说道。
“唔……”鹿鸣轻声呼痛,按住了自己的脑袋。
“鹿鸣!”夜渊泽看不到有银线爬上了鹿鸣后背,钻进了他的后脑勺。
突然,他也顿觉额前一阵疼痛,并非不能忍受,只是手脚都不再听使唤,两人站立在原地无法挪动分毫。
水问苍白的脸上勾起了一个玩味的微笑,他淡淡笑道:“我倒要看看你们一个龙族一个魔族,是如何搅合到一起去的。”
蜃须连通了两人的记忆,水问得以将他们前世今生所经历之事完完整整看了一遍,许久后,他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最终一脸沉重地解除了两人的行动限制。
“你付出那么大代价换来的时光逆转,仅是为了他一人?”水问眉间紧锁,一手指着鹿鸣,看向夜渊泽,语气颇为不善。
“是又如何?”夜渊泽漠然道。
“糊涂!”水问在原地转了两圈,扬声道,“不顾天下,不顾苍生,就为了这么一个杂种,你舍身饲魔三百年,换来的是什么?是天下再一次覆灭!”
“你说谁是杂种?”夜渊泽满目森寒,冷冰冰的质问道。
缓过疼痛的鹿鸣也是一头雾水,不明白自己何时成了杂种,但他此刻更在意那句“舍身饲魔三百年”,一把抓住夜渊泽的衣袖,鹿鸣逼问道:“什么舍身饲魔三百年?你跟我说实话!”
“蠢货,”水问被气笑了,盯着夜渊泽道:“全天下,难道还没有他重要?”
“当然。”夜渊泽一把攥紧了鹿鸣的手,天下倾覆,生灵涂炭,与他何干?他从来就不是什么高尚的人,他所求的只是再见鹿鸣一面,弥补自己当年对他的无视和伤害。
鹿鸣原本难看的脸色在听到这句话时,逐渐舒展开来,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夜渊泽。
他以为两人只是彼此倾慕互通心意,却没想到自己在他的心中原来如此重要!
此刻他的胸腔内蔓延出阵阵痒意,好似万千花朵齐齐绽放,带着汹涌蓬勃的爱意,即将冲出胸膛。
“反正天下早晚覆灭,我现在就把你们两个杀了!”水问见他不为所动,咬牙切齿地恐吓道。
夜渊泽冷眼看他,嘴角浮现一抹嘲讽的笑意:“方才倒是有可能,可你如今知晓了只有我们能阻止悲剧发生,从而才能保住你这一片安乐窝,你难道真舍得杀了我们?”
水问沉着脸,低骂了一声,气急败坏瞪着两人,好一会儿才说道:“好,我可以放你们出去,但你们必须把玄苍给我守住了,否则我定然将你们碎尸万段!”
鹿鸣笑笑,漫不经心插话道:“我猜你根本无法离开此地吧?”
若是能离开,以他的实力,就算回不了大海,也远不该屈就在这深山之中,师父同他讲过,生活在海洋里的生灵是无法在陆地中的江河湖泊中生存的,而眼前这位传说中的大海怪,竟然待在一条河沟里,其处境,可想而知有多艰难。
若非无法离开,谁愿意受这窝囊气。
水问面色平静,可攥起的拳头被捏的咔咔作响,他目光不善地盯着鹿鸣,颇不甘心道:“小杂种,你记住了,你还欠我一条命!”
他本可以杀了鹿鸣,却因为各种考量决定放他一马。
虽不明白他为何一直喊自己杂种,但鹿鸣到底没有得了便宜还卖乖,而是非常上道的应道:“说吧,你不杀我定然存了私心,除了拯救玄苍,还有什么要求?”
水问的确存了私心,他要靠鹿鸣再为自己搏一把自由。
“我想回大海,回故乡。”许久后,水问望着远方,说出了心底最深处那个愿望。
鹿鸣一惊,呵呵乐了:“这我可帮不了你。”
夜渊泽看了他一眼,转头对水问说道:“我替他答应了。”
“可是……”鹿鸣意外地看向夜渊泽,不明白他为何要应下这根本不可能做到之事。
“你答应顶屁用!”水问倏然转头,语气不善道。
这话鹿鸣非常不爱听,他像护崽母鸡似的一把将夜渊泽挡在身后,义正言辞道:“他答应怎么就不顶用了?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他说啥就是啥!”
水问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诺,心满意足点点头,伸出手指在虚空处一划,无尽的黑夜便好似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阳光和清风纷纷灌入,这是自由的气息。
“你们走吧,趁我还未反悔。”水问指了指那处被他划开的地方,一脸不耐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