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内,数名披麻戴孝的男女跪在一架棺椁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嘤嘤嗡嗡的哭声传到东院会客厅内,直吵得鹿鸣脑仁子疼。
他天生五感灵敏于常人,此时厅内众人窸窣的讨论声也一字不落的灌进了他的耳中——
“哎!当真是天妒英才!”
“可惜啊可惜,老夫听闻这江家大公子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不日前才将绝学‘通天谕’炼成,却不想竟突然暴毙。”
“是啊,倘若不出这档子事,想必江家很快便能超越夜家,跻身玄门世家之首。”
“江大公子此番遭遇不幸,会不会是夜家……”
“慎言!”
……
在一片虚伪惋惜声中,鹿鸣撇撇嘴,再次伸长脖子朝夜家人所在的方位望了望,却并未见到那个想见的身影,顿时屁股下好似长了刺,怎么坐都不舒服。
细白手指揉了揉太阳穴,鹿鸣换上了一副乖巧表情,掩饰住了眼中的不耐烦。
轻扯身旁男人的袍角,清亮的桃花眼顿时浮上一层水气,鹿鸣可怜巴巴道:“师傅,我尿急。”
知晓自己这徒弟打小就是个坐不住的猴子,身着灰白道袍,相貌俊逸的男人乜了他一眼,也不拆穿,颔首道:“不许跑远。”
“得嘞!”鹿鸣喜笑颜开,翻身从垫子上爬起,猫着腰三两下就在人群中窜没了影。
出了东院,鹿鸣无心欣赏江家的富丽气派的建筑园林,催动灵力,几个起落后,便来到了远离府邸的后山。
直到再也听不见那些闹心的哭嚎声,他才放慢脚步,随手摘下一枚甜桃,胡乱在衣袖上擦了擦,叼在嘴中,跃上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准备美美睡上一觉。
鹿鸣昨夜刚重生过来,花了一整晚才接受眼前的现实,一时间不知道是喜是忧。
他明明被人开膛破腹捏碎金丹,而后魂飞魄散,没承想,一睁眼竟回到了十年前,如今距离他十六岁生辰还有不到半年。
本以为能在江家葬礼上遇到那人,谁知人家压根就没来。
一想到那张俊美至极的脸,鹿鸣顿觉有些恍惚,而后嗤笑一声,“咔嚓”一口,咬下一大块脆桃,狠狠嚼了起来。
上辈子夜渊泽连个正眼都不愿意给他,可他倒好,不仅到死都惦记着,重活一世竟然还念念不忘。
真他娘的不争气。
正当他枕着胳膊晃着腿啃桃子时,远处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传入耳中,将他从满腔愤懑中拽了回来。
耳尖微动,瞬间听辨出这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鹿鸣勾起嘴角,想来这两位朋友不是来躲清静,就是来干坏事的。
咽下口中桃肉,他隐去自身气息,打算偷听一耳朵,没想到这一听,竟听到了一个惹人厌的声音。
“狗东西,这都爬到半山腰了,你倒是说说,小美人跑哪去了?”少年吭哧带喘,语气明显不悦,抬腿就往随从屁股上踹了一脚。
这声音直听得鹿鸣气血翻涌怒意滔天,灵动双眸霎时蒙上一层血雾。
不自觉抬手摸向心口处,那里虽然完好无损,可当年被活剖心肝的痛楚,他永世难忘,而此人,正是杀害他的罪魁祸首之一——玉蟾宫少宫主,唐羽阳。
即便嘴角带着笑,眼中也尽是化不开的杀意,鹿鸣坐起身,微微扒开枝叶,朝声音来源窥去。
只见一名身穿锦衣,腰间别着佩剑的肥胖少年,带着一名高他大半个头的精瘦随从,正朝着他所在方向走来。
果不其然,虽然五官略显稚嫩,但身上那股油腻且猥琐的气质却始终未曾改变,不是唐羽阳还能是谁。
随从捂着屁股不敢呼痛,依旧笑得一脸谄媚,“少宫主,属下的确看到那个小道士出了东院,直奔后山而来,说不定现在正躲在那颗树山睡大觉,不然咱们再找找?”
小美人?小道士?
垂眸看向自己身上那件已经快洗烂了的破道袍,鹿鸣嘴角微微抽搐,顿觉一阵恶寒。
他差点忘了,唐羽阳打小便是个男女不忌的色胚。
主仆二人刚一走到树下,唐羽阳便气喘吁吁跌坐在满地枯叶上,摆摆手道:“走,走不动了,歇一会儿再说。”
随从应下,立马跪在主人身旁,又是捏腿又是揉肩。
鹿鸣眸色微暗,心想此处距离江家府邸最多不过二里地,对于修士而言,眨眼间便能到达,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日后实力惊人的玉蟾宫宫主,此时竟连个凡人都不如。
想来唐羽阳他老爹日后没少给这蠢材儿子灌大补汤,就这资质,不易经洗髓个十来遍,怕是连剑都御不了。
瞥了一眼手中啃了一半的桃子,又看了看坐在树下的胖墩,鹿鸣轻蔑一笑,直接将桃子砸向了那颗胖脑袋。
“哎呦!”被砸中的唐羽阳捂头呼痛。
身旁的随从见状一惊,“刷”的一声拔出佩剑,挡在主子身前,大喝一声:“何方歹徒,竟敢袭击玉蟾宫少宫主!”
回应他的,只有那个咕噜噜滚了半天才停下的“暗器”。
看清是什么后,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又默契地抬头看向头顶,就见到一名出奇漂亮的少年坐在树枝上,正满目惊慌失措地看着他们。
少年身着灰白道袍,头发以竹簪束起,面容精致如玉,尤其一双桃花眼,好似卧着两泓清泉,看向别人时,水汪汪的眼神显得既灵动又无辜。
唐羽阳当即看直了眼,喃喃道:“小美人……”
前世令人作呕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脑海,鹿鸣强忍住一掌劈死他的冲动,无措地低下头:“抱歉,方才手滑,不小心砸到了公子。”
“无碍!”
唐羽阳激动地破了音,又惊觉此刻自己仪态很不雅观,连忙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叶,故作涵养朝鹿鸣拱手道:“不知小美……道长在此处休息,多有叨扰,还望小道长海涵。”
一旁的随从眼睛瞪得像铜铃,他可从未见过少宫主如此惺惺作态。
鹿鸣笑笑没说话,抬手从树上揪下来一片叶子,拿在手上认真把玩起来。
这笑容落在唐羽阳眼中,顿时让他失了神,好似世间万物都失了颜色。
他这些年四处网罗美人,尽管阅美无数,却无一比得上眼前这位小道士。
等了许久,也不见树上的美人回应,唐羽阳终于按捺不住,轻咳一声,挤眉弄眼地对随从吩咐道:“咱们把小道长的桃子吓掉了,还不赶快去摘几个又大又红的回来给小道长赔罪。”
随从眼力见十足,自然明白少宫主是嫌他在这里碍事,故意支开他,立即领命,一溜烟跑得没了影儿。
再没了别人打扰,唐羽阳整了整衣襟,轻咳一声,神色颇为猥琐道:“小道长孤身一人在这后山,就不怕遇到坏人?”
直到再也感受不到随从的声息,鹿鸣终于将注意力从叶子挪到了唐羽阳的脸上,粲然一笑:“怕呀,怕你不来。”
唐羽阳一愣。
好似多看一眼他的丑脸都是罪过,鹿鸣干脆收回视线,将手中的树叶递到嘴边,轻轻吹起了曲子。
悠扬空灵的曲调与林中虫鸟嘲哳融合在一起,出奇的和谐悦耳,自乐声响起那一刻,林中逐渐弥漫起了雾气,不过瞬息,两人已置身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海之中。
就算脑子再不好使,唐羽阳也察觉到眼前浓雾的出现绝对不是巧合,他拿不准树上的少年究竟想要做什么,便故作镇定道:“小道长,这是何意?”
“当然是——”鹿鸣拖长声音,眼神极其冰冷,笑容却越发灿烂,“杀你。”
话音一落,唐羽阳倏地瞪大双眼,豆大的冷汗止不住的从额前滚落,他察觉到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正快速从他身后袭来。
以至于他不敢回头,甚至不敢大声喘气,任由冷汗浸透了衣衫。
清风吹过,雾气丝毫未散,唐羽阳抬眼望向头顶,一片氤氲中,树上的少年好似蒙上了一层白纱,漂亮的不可方物。
却再也不敢让人想入非非。
“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爹可是玉蟾宫宫主。”死亡的恐惧笼遍全身,就连威胁之言也显得毫无底气。
鹿鸣一哂,睫毛微微颤动,眼中光芒闪烁:“就算你爹是天皇老子,今天你也必须死。”
话音一落,一道黑影如鬼魅闪至唐羽阳身侧,一双瞪得快要脱框的眸子里,倒映着一满是尖利獠牙的血盆大口。
“咔嚓——”獠牙咬断颈骨和喉管,鲜血喷涌而出,不过瞬息,他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双手挣扎着在空气中抓了抓,再也没了气息。
察觉到口中人已经断气,体型硕大的黑豹甩头将尸体扔在一旁,吐出猩红的舌头将嘴边血迹舔舐干净后,竟以臣服姿态匍匐在地。
“辛苦啦。”鹿鸣跃下大树,看也不看一旁的死透了的唐羽阳,抬手揉了揉“大猫”的脑袋,黑豹顿时舒服的爪子抓地,喉中发出“呼噜呼噜”声。
四下的雾气很快散开,林子又恢复成一片清幽景象。
“噼啪——”一声枯枝断裂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虽几不可闻,鹿鸣却瞬间感应到有人在附近。
糟糕,被发现了!